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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天阙 第三十九章

作者:糯团子 分类:其他 更新时间:2024-08-18 22:36:34 来源:882

第三十九章

天光大亮,冰雪消融。

入了春,长街淅淅沥沥皆是融化的雪水,一眼望去潮湿晦暗。

层林叠翠,重重叠叠的山峦叠着朦胧不清的云影,雾霭沉沉,犹如身在云端。

马车稳稳当当停在山脚下,稀薄的日光穿过林梢,凌乱洒落在地。

茅檐草舍立在山脚下,周伯躬身,前去叩门。

院中的木门应声而来,嘎吱一声响。

“周老板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来人一口并不熟悉的金陵话,称不上年轻,许是在山中风会雨淋久了,一张脸粗糙,藏着沟沟壑壑无数。

皮肤黝黑,手上布满厚厚的茧子。

这样的茧子,往日只有在庄家人身上才能瞧见。

周伯笑着抱拳:“又见面了,袁老板。”

袁老板一双眼睛精明透亮,上上下下打量着周伯:“周伯这趟过来,不是来进货的罢?”

周伯重重叹口气,往马车上看了一眼,悄悄拉着袁老板行至隐蔽处。

“别提了,那货我一拿回去,当即被我们大掌柜劈头盖脸一顿骂。”

周伯指了指自己的脸,愁容满面,“我这张老脸,都快丢尽了。”

袁老板笑了两声:“周老板莫说笑了,谁不知孟家如今是你说了算,你是孟府的老人,这声大掌柜除了你,还有谁配得上?”

周伯叠声摆手:“我姓周,又不姓孟,哪里比得过人家。”

高门大户深似海,袁老板识趣没有多问:“那今日……”

周伯往马车抬抬下颌:“我们大掌柜今日也来了,她指名道姓,若是袁老板手里没好货,这事就罢了。”

袁老板和孟家打了多年的交道,自然舍不得这样一头大肥羊,忙让人将屋中的锦匣取来,递给周伯。

朱红缎子垫在匣中,三两根藏红花平铺在上。

袁老板满脸无奈,“这是我手上最好的货了,不是自夸,若是这还不好,只怕这方圆百里,也没有周老板要的好货了。”

最后一句他故意扬高声,好让马车上的人听见。

马车安安静静,连车帘也不曾挽起。

周伯捧着锦匣上前,墨绿车帘挽起,里边光影昏暗,袁老板踮高足尖,也不曾见到车中坐的是何方神圣。

他皱了皱眉。

周伯躬身递上锦匣,明窈随意翻动两三下,唇角勾起几分嘲讽。

“昔日孟夫人芳诞,拿来作红毡铺在脚下的藏红花,兴许比这还好些。”

周伯原话还给周老板,周老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又命人从屋中取新的来。

一次两次,明窈还有兴致翻翻,后来只是看一眼,便让周伯送走了。

周伯捧着锦匣,欲言又止:“我们大掌柜说,若袁老板手上的货都是这样,余下的她也不必看了。”

袁老板瞪圆一双眼睛,劈手从周伯手

中夺回锦匣,怒气冲冲行至马车边,对着马车内的人质问。

“这是去岁山中采摘的藏红花,品相上乘,我敢打包票,这百里十亭没有比这更好的了。大掌柜若是不懂,还是少出来得好,省得教人贻笑大方。”

他刚刚可是亲眼瞧见,里面坐着的人连藏红花都没拿起,只瞧了一眼就让周伯拿走。

他们山里人品藏红花的好坏,向来只有六字:一看二闻三泡。

马车内的人连看都没细看,只草草扫了一眼,袁老板越发笃定车内坐着的是个虚张声势的门外汉。

他笑得鄙夷:“我同孟家也做了几十年生意,还没遇过这样的事儿L。”

周伯忙不迭跑来,想要将袁老板,忽的,车帘挽起小小一角,一张白纸从车外递出,周伯忙着接过。

白纸上行云流水,只写了三个字——

草红花。

他喃喃念着,又望向袁老板:“你拿草红花糊弄我们?”

袁老板满脸震惊,梗着脖子辩解:“胡说八道,草红花怎么可能长这样……”

明窈再次递纸出去——

十日。

拿草红花混着食用胶,在明水中泡上十日后,品相色泽和藏红花无异,即便是懂行的人拿水泡开,也瞧不出有何不同。

袁老板一时语塞,心中骇然。

纸上所言句句属实,去岁藏红花产量少,品相也差,恰好有人送上这样一条妙计。

这些时日从袁老板这卖出的“藏红花”有上万两,来往都是老药商,无人看出这是那草红花假冒的。

他后背冷汗渐起,直觉自己今日怕上遇上高人,袁老板捧着藏红花装疯卖傻。

“这些也都是我从采药人那收来的,我我我……”

明窈冷笑两声。

去岁西北罕见连着下了将近一个月的暴雨,山上的藏红花枯死大半。

如若姓袁的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货,那才是真真的天方夜谭。

马车上的人不曾言语,只是一张又一张白纸往外递出。

纸上笔迹遒劲有力,颇有几分当年孟家少东家孟少昶的风采。

袁老板大汗淋漓,他低着脑袋,冷汗直往外冒。

孟家是他的大主顾,袁老板库房还囤了上万两草红花,如若孟家不要……

袁老板抬手抹去脸上的汗珠,颤巍巍上前:“掌柜的,不是我做生意不厚道,实在是去岁的收成太差了。且这草红花……”

他压低声音,隔着车帘小声道。

“别的我不敢说,这草红花我可是敢打赌的,除了掌柜火眼金睛,那些个寻常人家,谁家天天吃这个,保管他们认不出的。”

明窈不语,眼中的讥讽更甚。

袁老板见明窈不语,转而又去寻周伯,他双眼含泪。

“周老板,你我也是这么多年的交情,若非今年收成不好,我也不敢冒这个险。我一人吃不好穿不暖不要紧,可这山里上上下下这么

多采药的,总不能教他们也没饭吃。”

袁老板声泪俱下,周伯点点头,又将人拉到角落。

“我去同我们大掌柜谈谈,只是如今这孟府,也不是我说了算,也不知道我这把老骨头能撑多久。”

袁老板震惊:“这大掌柜究竟是何人,眼光这么毒辣?我们这六七十岁的老人家都没这样的好眼力。”

周伯眼中带笑:“这位可是当年我们少东家手把手教出来的,不说你这藏红花,就说冬虫夏草,她也是一眼就能认出是真是假,是好是坏。”

明窈的嗅觉高于常人,即便蒙着眼,也能辨出药材好坏,就连孟少昶也时常自愧不如。

袁老板:“那今日这事……”

常言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周伯不曾将话说死,只道:“我回去再同她好好说说,我们大老远跑一趟,也不能空手而归。”

袁老板连声应“是”,又亲自送周伯上车。

马车穿过迤逦山路,满面黄土飞扬,周伯拿巾帕捂住脸,待上了平坦路,才慢慢解下巾帕,隔着车帘问明窈。

“姑娘,你觉得这生意我们还做不做?”

周伯扼腕叹息。

“我听他口气,只怕是今年的日子都不好过,除了藏红花品相不好,其他的药材只怕也差不多,这方圆百里的采药人都靠这山而活,可惜天公不作美。”

明窈一手扶着眉心,斩钉截铁:“不做了。”她翻看手中的账本,“除了藏红花,其他的药材也不再从他家采买。”

周伯唬了一跳,老人家心善:“可他手下的采药人也无辜……”

明窈坦言:“孟家百年老字号不能砸,做生意讲究诚信二字,是他不仁不义在先,与我们有何干系?“

且即便没有他们孟家,先前袁老板以假乱真卖出的上万两“藏红花”,也足够他们一整年吃穿不愁。

周伯沉吟片刻,忽而笑道:“姑娘真真是变了,若是以前……”

若是以前,明窈做事不会这般决绝。

明窈一怔,久久不曾言语,良久才道:“周伯觉得,我是变好了还是变坏?”

若非周伯提起,连明窈都不曾发觉,自己如今做事竟也有了沈烬的两三分凉薄淡漠。

染着凤仙花汁的手指紧紧掐入掌心,明窈眸色遽变,出口的话竟也有了颤意。

周伯笑着道:“哪有什么好坏,适合这世道的才是最好的。”

思及明窈这几年的心酸,周伯忍不住落泪,“好坏都是这世道的错,与姑娘不相干。姑娘若还是从前的作派,只怕如今也走不出那吃人的皇宫。当年公子那样谪仙一样的人物……”

周伯声声泣血,强忍着喉咙的哽咽,“罢了罢了,不提这些,都是老奴的错,平白无故又忍姑娘伤心。前两日我听到汴京传来消息,说太子殿下有意为当年的科场舞弊案翻供,如若这事是真的……”

话犹未了,长街廊檐下忽然闯出一人,周伯惊慌之下,连

忙掉转马头。

刺耳的一声马鸣后(),沚暏??聟??鹤??()?『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幸好周伯及时勒住缰绳。

有惊无险。

他忙忙转身:“姑娘不曾撞伤罢?”

明窈挽起车帘,目光见过车窗往外瞧:“可是撞到什么了?”

“许是哪家跑出来的羊羔,先前我也曾碰过……”

两人的声音戛然而止,视线不由自主落在长街中央的女子身上。

这是入城的路,往日除了来往客商,不常有人走动。

女子满头珠翠,一身苏绣月华锦衫,肩上披着织锦皮毛斗篷,像是哪家高门大户的世家夫人。

一双柳叶眉弯如弓月,脸上未施粉黛,素面朝天,可却怎么也藏不住殊色无双。

明窈戴着帷帽,下车扶起女子,目光上下打量着人:“夫人身上可有大碍?”

手指刚碰到女子的手腕,那人忽的一惊,猛地抱住明窈。

“小玖,母亲终于找着你了!”

女子声泪俱下,掩面而泣。明明差点被马车撞上的是自己,女子却一直望着明窈,“你跑哪里去了,母亲找了你许久,都找不着。”

明窈僵在原地,愕然望着周伯。

明母去世多年,当年的身后事,还是周伯帮忙操办的。

周伯皱紧双眉:“这妇人怕是孩子走丢了,得了失心疯。”周伯沉吟,“姑娘,你先上车,我问问这附近的人家有谁认识……”

女子像是听懂周伯的话,抱着明窈的手臂更紧了:“小玖,你想去哪里?你是不是想去看花灯?母亲那日不该生病的,不该让乳母抱着你上街。”

女子从怀里掏出一盏小小的木雕花灯,那花灯精巧,处处透着细致,可圈可点。

女子将花灯塞在明窈手心,她眉眼弯弯,粲然一笑,“你瞧,母亲帮你把花灯带回来了,母亲帮你……”

一语未落,女子眼前忽然一黑,整个人如弱柳扶风,轻飘飘跌落在明窈肩上。

明窈手忙脚乱:“……夫人、夫人?”

明窈不敢擅作主张,匆忙将人扶上马车,这处荒无人烟,总不能见死不救。

“先回家。”明窈当机立断,“等会再托人四处问问。”

女子衣着非富即贵,手上也无半点茧子,干干净净,想必是家里人照顾得妥帖。一时走丢,家里人定是急坏了。

周伯连连点头:“那我给姑娘搭把手。”

马车内铺着柔软细腻的狼皮褥子,青花缠枝香炉燃着梅花香饼。

明窈小心翼翼将女子扶上软垫,离近些,方觉女子似曾相识,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明窈凝眉沉吟。

长街日影渐盛,宽敞明亮的街上不见一点摇曳树影,日光刺眼。

快到家门口,遥遥的听见四喜的怒斥声传来。

“奇了怪了,我为何要将你的母亲藏在家中,难不成我自己没有母亲不成?”

薛琰坐在轮椅上,满面怒容

()。

他刚到家,就得知母亲趁着家里丫鬟不留意,偷偷跑出家门。

柳娘子病了好些年,这里又不是汴京,薛琰急红了眼,挨家挨户查问母亲的下落。

四喜挡在门口,不让薛琰走入院子半步。

薛琰阴沉着脸:“姑娘如此阻挠,难不成是院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他半眯着眼睛,倏尔想起自己今早听到的声音,薛琰声音缓慢:“听你的口音,应当是汴京来的,不知姑娘可认得太子殿下身边的……”

四喜瞳孔骤紧,只一瞬,立刻被薛琰发觉,他冷下脸。

忽而一阵马鸣打断二人。

周伯下车,从车上仔细搀扶着柳娘子下了马车:“我是在进城路上瞧见夫人的。”

薛琰瞪圆双目,赶忙上前接人:“母亲。”

周伯垂手侍立在旁:“我是在进京途中遇见夫人的,本来还想着到家再托人打听。”

薛琰心急如焚,扬手让大夫上前:“我母亲如何了?”

大夫眉心轻皱:“这……”

薛琰冷声:“说。”

大夫拱手:“少将军放心,柳娘子的脉象比往日平稳了些许,并无大碍。”

薛琰松口气,命人好生护送柳娘子回房。

马车悄无声息停在路边,厚重的毡帘彻底挡住了薛琰的视线。

四喜和周伯不动声色挡在马车前,严防死守。

薛琰心中明了,他拱手:“今日之事,多谢姑娘相助。”

四喜和周伯面面相觑,心中忐忑。

不知薛琰是如何知晓马车上还坐着一人。

薛琰面不改色:“只是薛某有一句话想要送给姑娘,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姑娘若是……”

话音未落,后脑勺忽然被人狠狠拍了一下。

薛琰整个人都懵了。

自从他参军后,再无人敢这般粗暴对待自己。

他惊诧转首,正好撞见柳娘子清明透亮的一双眸子。

一双柳叶眉轻蹙,柳娘子横眉立目:“薛琰,你在同你妹妹胡说八道些什么?有你这样做兄长的吗?”

春日无声落地,满耳寂寥。

薛琰怔怔定在原地,横着疤痕的眼角微微泛着红色。

这是他这十几年来,第一次听见母亲这般清醒地说话。

……

高墙静静伫立在日光中,院中栽着一棵杏树。偶有干枯的树枝穿过墙角,横亘在巷子上方,树影参差。

斑驳的影子落在青石板路上,无声无息。

明窈坐在临窗炕上,双眉渐拢。

她去过橼香楼,自然也听过薛四姑娘的事,只是明窈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话本中的角儿L。

薛玖,薛玖。

薛四姑娘名唤薛玖,可她姓明,单字一个“窈”字。

且她自小也有母亲,她母亲是江州人,并非住在汴京。

明窈双眉

渐渐拢起。

落日西斜,云影横窗。漆木描金案几上立着一盏小小的花灯,正是先前柳娘子一直带在身上的。

听说这木雕花灯还是薛琰在军营中亲自为母亲雕的,柳娘子日日带在身上,不曾离身。

“那年上元节,我正好染上风寒,怕过了病气给你,故而才托了乳母带你出去,可我没想到……”

柳娘子落下两行清泪,她本就生得好看,似画中美人。一双泪眼婆娑,看人时像是欲语还休。

明窈递过丝帕。

小小的一方丝帕递在半空。

日光穿过纱屉子,恰好落在明窈手上。

柳娘子扬起双眸,手臂抬到半空,颤栗的指尖始终不敢碰到明窈。

那双清明眼睛蒙上一层水雾雾,柳娘子一时有过片刻的恍惚,深怕眼前的人影如梦中一样。

一碰即碎。

落日横亘在两人中间。

四目相对,两人眼中只有彼此的影子。

明窈红唇紧抿,倏地越过炕桌,替柳娘子拭去眼角泪珠。

滚烫的泪珠泅湿了丝帕。

柳娘子嗓音透着哽咽,眼中泪水流得更欢了。

“你的后背有一小块胎记,芝麻大小,并不起眼……”

这么多年,柳娘子从未有过一刻忘记自己的女儿L,她娓娓道来,细到明窈耳朵后有一颗小痣都记得。

明窈缓缓坐直了身子,眼中的狐疑逐渐转为诧异震惊。

她轻声:“……可我、我有母亲的。”

“母亲”二字她说得极轻,深怕伤到柳娘子。

倏然,门外想起一两声敲门声响。

四喜半张脸贴在门上,小心翼翼道:“姐姐,薛少将军刚刚送来了一个锦匣。”

柳娘子咽去喉咙中的啜泣,亲去开了门,锦匣打开,里边装的都是明窈小时候的旧物。

最底下的是一沓画像,画中的女孩只有两三岁,或是被母亲抱在怀里,或是踩在薛琰肩上,仰着脑袋去抓树上的枇杷。

再往下……

明窈瞳孔骤然睁大,难以置信望着那画上的女子,女子一身青灰常袍,抱着明窈坐在太师椅上,眉眼温和,慈眉善目。

同明窈记忆中的母亲一模一样。

柳娘子声音轻轻落在明窈耳边:“这是照顾你的乳母,当初我瞧她老实本分,才让她留在府上,谁曾想她竟然、竟然……”

柳娘子哑声,“小玖,是母亲的错,是母亲识人不清,耽误了你一辈子。”

如五雷轰顶,明窈定定望着画上的女子,望着那个照顾了自己十多年的人。

幼时明窈凌乱的记忆随着柳娘子的话一点点拼凑在一处。

乳母当初收下薛夫人的银钱,后又不忍心将明窈丢在街上,越性抱着明窈从汴京离开。

怕被薛夫人找到,乳母不敢带着明窈回老家,随意寻了江州住下,所以记忆中,乳母并不怎么会说江州话。

明窈久久不曾言语,再抬首时,双眼满是泪珠。

……

廊檐下,一盏半新不旧的灯笼悬在檐角下,昏黄的烛光映在薛琰脸上,忽明忽暗。

良久,木门终于被人推开,可走出门的却只有柳娘子一人。

薛琰忙忙推着轮椅跟上:“母亲。”

他私下寻周伯谈过话,可惜周伯嘴严,并不敢透露有关明窈的一星半点。

薛琰无法,只能寻人打听孟府的家事,自然也知晓了孟少昶。

当年的科场舞弊案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

想到离京时,沈烬想要为那年的舞弊案翻供,薛琰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明窈先前入宫,只怕就是为了这事。

夜色如华,柳娘子一身月白色团花纹织金锦锦裙,鬓间的金步摇淌着月光,眼中是薛琰多年未见的清亮。

“母亲。”薛琰回首望向屋中燃着的烛火,“……她真的是、真的是小玖?”

初次在橼香楼见面,薛琰也曾有过似曾相识的感觉,可后来……

薛琰拢眉:“她说自己不爱吃鱼。”

薛玖小时候最爱吃鱼,总不可能长大后一点都不喜欢了。

柳娘子睨他一眼:“那是因为她曾被鱼刺卡住喉咙,所以后来才不喜欢了。”

薛琰仍是像在做梦:“可她、她……”

柳娘子拍拍薛琰的手背:“做母亲的,哪会认不出自己的孩子,她是小玖,我第一次见她时,就知道她是小玖,不会错的。”

檐下烛光荡漾,细细长长的一道。薛琰望着身后半开的木门许久,忽而对柳娘子道。

“母亲,我有话同小玖说。”

柳娘子点点头:“你们兄妹这么多年没见过,聊聊也是应当的。只是你说话注意点分寸,别像今早那般,对你妹妹大呼小叫的。”

薛琰叠声应“是”,他笑着揶揄:“她如今都有你撑腰了,我哪敢对她不敬。”

自从薛玖走丢后,薛琰好像一夜之间长大,这样玩笑般的口吻,柳娘子也多年不曾听到了。

她双眸含着泪水:“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薛琰在军营中拼死拼活、九死一生时,柳娘子还在后宅守着薛玖的屋子,她沉浸在一个孩子的离去,却忘了当时的薛琰也只是孩子。

薛琰笑道:“母亲说的什么话。”

真要论罪,也是薛夫人蛇蝎心肠,当初还想着将薛玖卖入花柳之地。

幸好那乳母还存了最后一点善心。

……

皓月清波,清冷月色犹如上好的绸缎,在长廊上铺卷而来。

明窈和薛琰隔着窗子相望。

小时候两人常常拌嘴,明窈十次大哭,有九次都是因为薛琰招惹的。

多年未见,两人相见无言。

半晌,薛琰清清嗓子,掩唇轻咳两三声:“母亲说,之前一直是乳母照顾你的。”

明窈轻

轻点了下头。

薛琰绞尽脑汁,只觉沙场上大敌当前、孤军奋战都没有此刻束手无措。

他低声:“孟家的事我都听说了,孟公子对我们家有恩,这份恩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待科场舞弊案查清后……”

明窈突然扬起脑袋:“殿下真有这样的打算?”

薛琰颔首:“八.九不离十。”

说来也怪,沈烬近来不知怎的,竟是下了狠手针对虞家,好些陈年旧案都翻了出来。

“如今陛下生死不明,太子殿下登基是早晚的事。”

谈起朝堂之事,薛琰侃侃而谈,半点也没有之前的结巴窘迫。

余光瞥见明窈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目光,薛琰心口重重一跳。

他险些忘了明窈离京前和沈烬的关系。

一想到自己从小捧在手心长大的小姑娘竟然曾照顾过沈烬,薛琰没来由的生气。

他想不出沈烬除了那张脸勉强过得去,有哪一点可以配得上明窈。

薛琰立刻改口。

“且不说他之前有意和虞五姑娘定亲,就凭虞家老爷子是他的外祖父,他都能不留情面、赶尽杀绝。这样心狠手辣、凉薄无情的人,只适合这样做一国之君。”

不适合做夫君。

薛琰还记得,当初咸安宫大火,自己宽慰沈烬节哀,换来的却是沈烬不冷不淡的一句。

“婢子而已。”

明窈在沈烬眼中,到头来也只是一个再低微不过的婢子。

薛琰冷笑连连,手背上青筋凸起。

垂首,却发现明窈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薛琰眼皮子一跳,只当明窈是放不下沈烬。

明窈莫名其妙,不明所以往后拉开身子:“……你盯着我做什么?”

薛琰推着轮椅往前半步,视线不偏不倚和明窈撞上。

他沉声,语重心长道。

“这天底下的男子,你心悦谁都可以,除了沈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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