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第三章 失学的母亲（二）

一天的工作就在村民们哈哈的笑声中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就开始了晨练，晨练的时候总是手里拿着一把笛子，在操场的枣树林里吹上几曲。然后才看着学生们出早操。

他吹笛子的时候，远远的在操场的一角总有几个学生在偷听着，当父亲吹完一曲的时候，几个学生不断地发出了唏嘘声，父亲就接着再吹一曲，学生们以为父亲没有发现他们，其实父亲早就知道他们在偷听，这样一方在明处一方在暗处的游戏每天都在上演着，师生们常常乐此不疲。

这天这些学生们都没有来，父亲感到奇怪了，但也没有多想。

上课的时候，父亲发现有几个学生没有来上课，其中就包括那个叫方秋玉的女孩。下课后父亲去问班主任，班主任说也不知道，这得问一下大队支书。

中午吃饭的时候，父亲还没有开口，大队支书就说了，他们班上有个女娃今天出嫁，其他几个学生去帮忙了。

父亲一听就觉得太可笑了，学生结婚？怎么回事？

大队支书说：“农村人不比你们城里人，女娃念书不顶用，迟早是别人家的人，迟早是要嫁人的，这些初三的娃娃都十七八岁了，要给旧社会，早成了孩子他妈了，认几个字已经是沾了新社会的光了。”

“那就这么轻易放弃了吗？”父亲不解地问道。

“不放弃还能咋的？上了高中也不能上大学，推荐上大学要成分好，贫下中农才行，可是贫下中农也没几个上学的，这女娃是地主成分，嫁不出去，有人要就不错了。”说着话，大队支书点着了烟锅子里的旱烟，吧嗒吧嗒地抽着。

吃完饭，父亲朝着要结婚的那个女生家里走去，她家正在办酒席，院子里放了几张桌子，桌子上摆着几碟凉菜，客人在四面的长条凳子上坐定了好久了也不见上饭，多半是面条吧，也只有曾经当过地主的家庭里才有这点饭，村里的邻居亲戚们有的送五角钱，有的送二角钱，没有钱的，有送热水瓶的，有送洗脸盆的，有送牙刷缸子的，也有送鞋垫的，那个女学生穿着连过年都没有穿过的新衣服，一件红色的褂子，蓝色布裤子，脚上鞋子上还秀了一朵花。父亲看着这个曾经的女学生就要结婚了，心里似五味杂陈，说不出自己的感受。

这时看见那个叫方秋玉的女生端着个盘子从厨房里出来，她是给帮忙端饭的，父亲想，也许过不了多久，她也会嫁人的。

这件事情过后，学生们上课还是很正常的。

那个嫁出去的女孩原来是班里的语文课代表，这样就要重新选课代表了，班主任就让方秋玉做了这件事，因为方秋玉的语文学的很好，尤其是文笔不错，还负责过班里学习园地的布置。

然而令父亲没有想到的是，方秋玉每次收回语文作业送到父亲的宿舍兼办公室的时候，总要帮父亲整理一下宿舍，发现脏衣服鞋袜都会洗干净，有的时候会拆洗被子，这让父亲有些不好意思了。说了几次不要让一个学生帮自己干这些事，可是那个女孩子笑了笑说道：“顺手的事情，帮老师做了，老师会有更多的时间给我们批作业、备课。”既然这样说了，父亲也就不再说什么了。渐渐地这学期就算过去了。

到了假期，父亲是要和其他社员一样去参加村里的劳动的。因为没有人忘记他还是一个正在接受教育的下乡青年。

这天正赶上村里人去割小麦，父亲就和社员们一起去割麦子。那天的天气很热，男人们都穿着光膀子的汗衫，妇女们也穿着短袖，年轻一些的姑娘媳妇穿着衬衫挽起袖子，父亲也穿着半截袖。走到麦田的时候，看见那一大片麦田的麦子黄愣愣的，但是很稀薄，社员们一字排开，一人几行，一起向前割着。大人们在前面又割又捆，学生们在后面往出扛，还要把地里没有拾掇赶紧的麦穗全部拾掇了，方秋玉也在其中。

父亲因为不熟练农活，不小心就一镰刀下去把手给割破了，左右食指的一块肉就差点掉了出来，父亲“哎呀”一声就把镰刀扔到了地上，这时旁边的蒙宝过来从衣服襟子上撕了一块白布给父亲包上了，血流还是不止，方秋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来了一撮棉花，她借了一个打火机烧着了，拿棉灰摁在父亲的手指上，然后把白布缠上，在用自己的扎头绳给绑上，这样果然就不流血了，蒙宝高兴地直拍手，笑出了一串又一串的口水，“吸溜”一下又吸进去了，这下惹的大家伙都笑了起来。

有个爱开玩笑的妇女说道：“蒙宝你今天没有放羊去来割麦子，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啊？”

“是看上哪个姑娘了吗？”另一个妇女也开玩笑道。

蒙宝不说话，只是流着口水笑，看了一眼方秋玉。

“啊，是看上方家的丫头了啊。”几个妇女一起起哄了。

方秋玉羞的一扭头就抱了一件子麦子跑出去了。

父亲对于这样的玩笑已经习惯了，对于社员们耿直的性格更是感觉格外亲切。

说说笑笑的，一天的劳动就结束了。

晚上在支书家里吃饭的时候，支书老婆说了一句：“方家的那个丫头被她母亲包办了，是个换亲。”

父亲问：“什么是换亲？”

“换亲就是家里娶不起媳妇的，又有个女儿，而别人家正好一样。不过啊，方家要换回的媳妇倒还可以，她那个哥哥啊，唉，一言难尽啊，这可苦了方家的丫头了……”书记老婆有一句没一句地说。

大队支书给老婆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控制住她的嘴，然后把二尺长的烟锅子往后一背，就跨出门去了。

不知怎的，父亲江明听了这话后心里很不是滋味。

吃完晚饭，父亲照样在村子里去散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村外的土梁梁上，在土梁梁的下面，有两间破旧的窑洞，窑洞的烟囱里冒着白色的烟，夏风吹过来的时候，一股淡淡的葱花香从烟囱里飘过来，这时候看见那个方秋玉提着个水桶从一间窑洞里走出来，父亲这才知道，这就是方秋玉的家，可惜啊，她要失学了，并且要也要嫁人。一想起这件事，父亲就想到大队支书和他的老婆的表情，但不知道方秋玉要嫁个什么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