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到房后,在花园最里面,有一株百年老榆,枝繁叶茂,占地颇广。耶律斜阳走到树下,一跃上去,推了推正卧在粗大枝桠间酣睡的谭枫。
“玉卿……”谭枫忽地抓住他的手,嘟哝道:“你莫推我,兄弟们昨日都出去了,让我多睡一会儿。”说着用力将他一拉,抱到了自己怀里。
耶律斜阳一惊,忙伸手抓住树枝,免得自己掉下去,不敢用力挣,只得小心撑起身子,轻轻用汉话试探道:“司慕?”
“嗯?”谭枫忽地睁眼,眸中精光一现:“你刚才叫我什么?”
“我刚才说的是‘糊涂’。”耶律斜阳一把拉起他,“你做梦了,谭兄弟,快下来吧。”
两人跃下树,耶律斜阳仍紧抓着他的手,笑道:“阿保机非要见你一面,我推不了,谭兄弟,可否随我去见他?”
“大哥说得真客气,八部大人要见我,可是荣幸。”谭枫挣了一下,没挣开,也就随他,两人携手,一起走在花园小径上,过不久。谭枫还是按捺不住,又问道:“我在梦中,可说了什么,让你说我糊涂?”
耶律斜阳柔声道:“你是说了些,说的是‘斜阳,你莫推我,兄弟们都出去了,让我多睡一会儿’。”
此人睁眼胡说,却是认真透顶,只因心底着实想谭枫能在梦里那样叫自己。从刚才他对“司慕”二字的反应,他已确定谭枫的身份。从秦州归来不久,他就派探子再往凤翔一带打听凤翔军中是否有高级将官失踪或阵亡的消息,结果是凤翔军阵亡将领二位,但全是中年,另有凤翔王司文礼次子司慕于战场失踪,凤翔王遍寻不获,现已给这位二世子立了衣冠冢云云。将探得的司慕的年纪长相与谭枫一对照,便不难发现其中相似。耶律斜阳严令任何人不得外泄消息,自己则想找机会再确认。若谭枫果真是司慕,事情便麻烦许多,司慕名头甚响,要想隐瞒,可不大易。
谭枫闻言,不由笑道:“这么说来,我当真糊涂了。”在清醒的一瞬间,意识尚在混沌时,听到耶律斜阳说那两个字,忽然就心一跳,遂抓了他询问,一问之下果然是他闹笑话,看来觉不能多睡。
“谭兄弟,以后不要在外面睡,晚上也不要在外面呆太久,风大,山妖鬼怪也多。”耶律斜阳至今仍对那晚谭枫欲自杀一事后怕。谭枫无论如何不是那种愁绪满腹爱轻生的人,因为不知是何缘故,他只好归结为魔魇侵体。搬到于越府后,便把谭枫挪到自己隔壁,并且严加护卫。
“哦,知道了。”谭枫老实答应,心下却有些好笑,耶律斜阳这般威武之人也会谈鬼怪之事,当真说不出的怪异。快走出花园时,他晃晃两人仍牵在一起的手,悄声笑道:“大哥,放手,让人瞧见不好。”
“哦。”耶律斜阳这才觉出自己正在做什么,忙松开手,尴尬一笑。谭枫把脸转向一边,背起手咧嘴偷笑。耶律斜阳其人,精明果敢中有憨厚,豪爽干脆里藏细腻,可谓融合了汉与契丹两族男子的优点,确是姑娘们如意郎君的好人选。
二人一踏进正厅,当中就有一人站起,旁边数人也纷纷离坐。耶律斜阳抢上一步,对正中那人道:“这位就是谭先生。”然后又转向谭枫“谭兄弟,这位便是我们八部大人阿保机。”
谭枫定睛看去,不由吃惊。他原以为耶律阿保机定然也象耶律斜阳等人,高大魁梧,威武雄壮。谁料这位传说中的契丹英雄既不高大也不威武,其身材在契丹人中只算中下,三十多岁年纪,蜂腰猿臂,颧骨高耸,高鼻深目,唇上一抹髭须,乍一看甚是普通,但一双眼睛精光四射,深邃专注,一对上就知此人定非常人。谭枫注目片刻,便深深一揖,道:“在下谭枫,参见可汗。”
可汗是契丹地位最高者的封号,耶律阿保机能力出众,战功赫赫,一年前被推举为八部大人,称可汗,年纪轻轻便获此号,在族中极为罕见。特别是他近年在迭剌部内大用汉人,务农耕,行汉制,使得本部实力大增,他也更受人尊祟,因此阿保机越发认为应该用汉制汉艺使整个契丹族强大起来,四周臣服,所以对谭枫兴趣极大。但一见之下,他也不禁深为罕异,原以为这位谭先生也定然象他身边几位汉幕僚卢文进韩知古一样,温文过度,儒雅到迂腐,亲眼一看,才知大谬。谭枫身形挺拨,容貌俊美,举止洒脱却不显随便,很不同于平常汉人士子,特别是穿着打扮,长发披散,一根草绳将长袍拦腰一束,上面插一把细致折扇,下面赤足草鞋,简陋干净,一身气度却自然随意,潇洒高华,令人更兴结纳之意。打量之际,见谭枫向他作揖为礼,他便将手平伸,微微一笑道:“谭贤士免礼,请坐。”
谭枫道:“在下不过是个普通江湖人,无贤无能,只想懒散度日,恐怕要让可汗失望。”
耶律阿保机道:“谭贤士太客气,汉人学问高深,我早就知道。”他指指身侧坐着的几个汉人打扮的书生,“这几位就为我契丹兴盛出了很多主意,实行以后,果然好。”
耶律斜阳道:“确实如此。”说着拿起几上一只细瓷茶碗,“谭兄弟,你用这茶碗时,定会觉得很平常,还有你每天喝的粟米粥,用的折扇,睡的床,你也会认为没什么了不起,说不定还会嫌简陋,但这些在我族却是大事情,几年前可都没有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