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为解族人早就有的疑虑,耶律斜阳向族人宣告谭枫为自己朋友,任何人不得歧视他,于是迭剌部人皆呼谭枫为谭先生,再不似以往呼他为小汉人或芙蓉,意思是这俘虏象那种中原来的花一样娇贵不好养。自此谭枫安身迭剌部,在耶律斜阳精心照拂下迅速康复。而耶律斜阳也果然没有料错,谭枫甚有才具,每有事相询,都有令耶律斜阳意想不到的想法,使他常有茅塞顿开豁然开朗之感。虽说谭枫在遇契丹与汉的问题上总有所保留,但已令他受益匪浅,因此越发看重这个虽忘了自己身家姓名却仍有一身本事的朋友。今次就是见谭枫多日郁郁不欢,便特意拉了他,来这处有青山有小河的草场散心。
谭枫呆呆看着花束,看了好久,直到身子都有些麻了才悚然一惊,他一跃而起,对仍在静坐的耶律斜阳道:“咱们回去吧。”
“好。”耶律斜阳起身,高大的身形顿时让谭枫看去小了不少,其实谭枫也算高大,但因伤重憔悴,变得甚是单薄,站在魁梧挺拨的耶律斜阳身边,恰如大树旁的柔弱小树一般。耶律斜阳也有这种错觉,于是总不由自主地想搂过他,护在自己臂弯里。当谭枫略微拐着走向不远处的马时,他便一个箭步抢上前替他拉过马来,扶谭枫上去,自己再上马。谭枫的左腿有些跛,耶律斜阳一直心中有愧,当时腿接好后本该静养,然而北归路上一路颠簸,天气又逐渐寒冷,左腿又伤得更重,等能站起来时才发现,根本没有愈和好。
谭枫上马,见耶律斜阳还在担心地回头看他,不由无奈苦笑。其实他虽忘了姓名家乡,但自身本事可没忘,那些诗文制艺武功心法仿佛他会吃饭喝水一般,自然而然就知道,拿起剑会舞出行云流水的剑法,拿起笔会写出一篇篇诗词,与正常人没有两样,偏偏鲁古也好,耶律斜阳也好,仍当他是病人,认为他需要照顾,唉,大概是头几个月自己浑浑噩噩神智不清时依赖人太多了罢。
两个人并辔而行,蓝天下辽远的边塞风光让谭枫又不禁感慨,脱口吟道:“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我小时读这诗,还画过一幅画,没想到有一日会亲眼看到这景致。”
“大漠里还有更好的。”耶律斜阳说着仰头,苍穹下一只鹰正飞过头顶,优美的身姿无声无息滑过,总会引得猎人心痒难耐。耶律斜阳解下背上弓箭,张弓搭箭,一箭射去,飞鹰应声而落。
谭枫道:“好箭法。”天上雄鹰虽说有被猎人射下的危险,但总比被折了翅膀不能飞好。
耶律斜阳一笑,道:“射雕猎鹰本就是我族中人必须会的,谭枫兄弟,我知道你为这雄鹰可惜,不过,老鹰也抓兔子,兔子也吃花草,世上事就是如此,不必感叹。”
谭枫失笑,看来他那善感酸腐的心性诸人都知道了,想了一想,忍不住道:“如此说来,难道你也认为契丹铁骑掠夺我普通汉人百姓的财帛牲口是正常?”
耶律斜阳有些尴尬,立即辩解道:“谭兄弟,我已说过,耶律斜阳再不南下掳掠,阿保机现在也与大梁修好,汉与契丹已如同一家,他日就算阿保机与我都死了,也会令子孙与汉家合睦,绝不再兴事端。”
以前耶律斜阳也对谭枫说过类似言语,但那时多为拉拢之意,现在倒有一多半出自真心。谭枫常自抑郁沉寂,除了感念自身遭遇外,还有因看到汉人在契丹为奴,为其不平之故。现在看来,无论是用汉人为奴,还是强迫本族人为奴,弊端都甚多,亦不利于长远,谭枫也因此对他不满,以后该向阿保机进言,改一改这老规矩了。
“契丹与汉人的冲突,倒并非全是契丹之过,你也光明磊落,是条汉子,兄弟感激不尽。”谭枫说完便扭头看向远处连绵无尽的阴山,心想契丹尚未立国,阿保机又一意以新代旧,内部纷扰不断,对华夏中原的威胁还不大,但是,无论是阿保机还是耶律斜阳,都是有勇有谋有远见的突出人物,他们现在用汉人,定汉制,建城郭,修农田,汉人的好处无一不学,加上本族原就有的勇悍强韧,若有一日建了国,而国主又颇有野心的话,中原便危险了。而自己,不但不能做什么,反而助这个潜在敌人。但愿中原诸国能早日结束割据,江山一统,何惧外族侵扰。
见谭枫如此评价自己,耶律斜阳咧嘴笑开来,一向威武的表情带了点憨厚,与战场上的形象判若两人,他本想也说点什么赞赞谭枫,但又不是舌烂莲花之辈,太过肉麻直白的话也说不出口,至于什么玉树临风,温雅聪慧之类就更不是他这蛮子会说的,只好催马跑远,拾回那只鹰,拨下一支翎问谭枫:“鹰毛能不能做笔呢?”
“硬做的话也行,不过,还是用狼毫来做比较好。”谭枫很喜看耶律斜阳此时表情,跳脱爱玩的本性又起,拿过那支翎毛笑道:“你想做笔?那是要自创文字,还是要学汉文?莫非是给哪位姑娘写情信时,觉得图画不够表达了才要文字?”
彼时契丹尚未有文字,记事传言多靠刻木画图之类,谭枫深觉不便,便常常勾着耶律斜阳,要他令所辖族人习汉字,奈何耶律斜阳一再摇头,认为习汉字实乃本族之耻,谭枫无奈,只好得空便取笑他。
“谭兄弟你说笑了,斜阳哪里有想给她写情信的姑娘。”
耶律斜阳急急辩白,不知为何,他很怕谭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