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星方舟 番外：黑暗时代（终）

……

为什么她会被判定为作弊？

可莉莎很久以后才想明白，她明明什么都没做，按照他们的规定做了所有事，最后还是一无所得，反倒落得一个被冤枉的结果。

几年后，可莉莎在希之翼跟随李澄时，她才终于意识到，原来当年是管家，是这个她最信任的人背叛了自己。

在伯爵死后，夏蒂病倒，管家就成了波尔森家残余的主宰，他私自挪走了波尔森家的财产，买通了考官，用一张有作弊痕迹的答卷调换了她的卷子。

这让她极其羞耻，就算没有录取也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平白无故判定她作弊，这直接击碎了她对世界的单纯幻想。

因为她体会到了，有些人是能游离于规则之外的。

这样的人很多，他们制定规则，要求别人在规则内跟他们玩游戏。

但他们不必遵守。

这游戏已经没法玩了。

于是输家质疑规则，要掀桌子重新制定游戏规则，赢家便破口大骂，你们是不是输不起了？

这样的游戏人类玩了上千年，还会一直玩下去，继续制定新的游戏规则。

在很长一段时间，可莉莎既无自信，也没了安全感，最重要的是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信任，勾勒出了“泰拉”的真实面目。

这个世界是黑暗的，冷酷的。

这个世界也不带着丝毫同情，如果你生病了，那么其他人会唾弃你，会毫不犹豫的把你扔掉。

如果你残疾了，这里不会有援助，政府不会负责，家庭视你为累赘。

如果你为国牺牲，那更是一种无人问津的苦难，所有的牺牲成了野心家的踏脚石，所有的战斗精神都可以被称为愚昧。

生命一文不值，唯有实力说话，强者主宰弱者，荒野法则不仅统治荒野，也侵占城市！

她恨这个泰拉，她恨这些存在。

成绩发布后，梅莎莉异常开心，她觉得是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一边在路上安慰贝丝特。一边跟几个朋友炫耀，她只学了一个月就能成功，这样看律法考试没什么难的嘛！

贝丝特想祝贺她，却有些欲哭无泪，那些眼泪早在看到成绩的时候就流干了，此时听她说这些话更不是滋味，难过的看向一旁的道路。

几个贵族青年愈发窃笑，他们乐于看到贝丝特吃瘪的样子，因为这能让他们感到安慰，似乎努力者失败的样子，就能让他们得到极大满足，得到极大的心理宽慰，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如此努力都无法成功，真废物。

懒得理他们，贝丝特比起同龄孩子，还不至于那么幼稚的在这里斗嘴，只是疑惑的思考着，为什么她会是作弊的结果？

她想不通，她还太幼稚，以至于认为是哪里出错了，根本就没往那么黑暗的地方去想，也根本没想到还有这种可能性。

当晚，贝丝特坐在床上，有些情绪低落，管家在面前抱着她轻声安慰着，还是那样的温柔。

她什么都不想去考虑了，只像是找到了家长一样诉苦，用力抱住管家的袖子，啪嗒啪嗒流着眼泪，把满脸泪水全都抹了上去：“对不起，那些人说我作弊！”

“他们给我展示了我的答卷，我发誓那肯定不是我的答卷，他们一定弄错了！”

管家叹了口气，抱住她轻轻拍着后背，眼神满是心疼，只是安慰道：“没事的。”

贝丝特委屈道：“管家你要相信我，这些家伙在胡说！”

“不管怎么样，已经结束了，我想根本不可能找回什么，哪怕你要求检查，但是成绩已经公示，斯普德尔的律法考试还没有更改成绩的先例。”管家若有所思说。

这下彻底让贝丝特落寞下来，她轻轻叹了口气，感觉十分愧疚，有些对不起管家，嘴唇再一次发颤：

“明年……我再试一次吧，对不起。”

管家沉默以对，几秒钟后，若有深意的缓缓道：

“孩子，不要轻易信任他人。”

贝丝特被这句话弄懵了：“什么？”

管家突然笑了，笑的很悲伤：“无论何时，在泰拉，他人即地狱。”

“哪怕亲生父母，哪怕兄弟姐妹，血脉相连的关系尚且可以背叛，记住这一点，永远不要犯错，可以心怀光明，但做事一定要心狠手黑，不留后患。”

“贝丝特，记住没有？永远不要把命运交给他人，永远保持独立的警觉性，你只要记住这一点，律法就没有白学。”

“我希望你学法律，不是为了遵守它，而是为了颠覆它。”

她迷茫的点点头：“可我只是觉得，管家是我的亲人。”

管家浑身发冷，略显乏力的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贝丝特，在女孩不知所措的目光中离开。

血脉终究是超越了一切。

管家默默想着，淡淡一笑，释然的望着外面的星空。

三天后，贝丝特得知，自己不是被贵族家族解雇的那个人。

反而是管家被波尔森家族解雇了，这让她更加吃惊。

管家……为什么？

贝丝特在管家离开的那天哭红了眼睛，他一如既往地打扫了房间，最后一次给她梳好了头发，然后把所有陈设归位，像是当年来时那样昂首阔步的走出了大门。

贝丝特迷茫的走了几步，想最后一次抱住管家，这个被视作至亲的男人，如果没有什么动作的话，她应该在几秒钟后抱住管家的腿。

但是这个男人快速退开，让女孩扑了个空，险些摔倒，立刻感受到了一股别样的生疏感。望着管家平静的面庞，她立刻意识到，自己担心的事情成真了，管家再也不会像以往那样亲切的哄自己了，这让她感到如此难过。

“再见。”管家鞠了一躬，在这个阳光天，牵着梅莎莉的手，走出了衰败的领主城堡。

那年，金黄的麦子在这个秋季盛开，堆满了移动城市的谷仓，而荒野上的尸首也会在天灾之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贝丝特继续服侍了夏蒂一个月，衰败的波尔森家人去楼空，直到某天，她也要离开了，夏蒂告诉她，一个鲁塔郡的维多利亚商人准备买下她。

“走吧，你说得对，贝丝特，可怕的暴力会让我们都付出代价。”

夏蒂叹了口气，脸色苍白无比，呆呆的注视着窗外，身体迅速消瘦下来，几乎是皮包着骨头。她的生命其实已经留在了那一天父亲战死的时刻，永远也走不出来了。

贝丝特的声音细如蚊蝇：“您真的不需要我吗？”

夏蒂像是一个失魂人：“你想要自由，那就去吧，带走这里剩下的东西，我也不需要这些了。”

贝丝特疑惑道：“……你们救了我，我怎么能抛下你呢？”

夏蒂摇了摇头：“去吧，去找找你的世界，你以前最愿意问我移动城市外面有什么，那就去看看吧，到时候可不要被吓到。”

“对不起，我只能走到这里了，如果你能学会我的法术，那就带着它继续前进吧，虽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火焰法术，在危险的荒野根本算不上什么。”

“荒野法则一定会让你大吃一惊，但总比这里好。”

贝丝特点点头，固执的抓起夏蒂的手，咬咬牙道：“我们一起走吧，我们一起走遍泰拉，我一定能带你活下去的。”

夏蒂笑了，泪眼模糊中，她似乎看见了遥远的地方有几个老人在跟自己微笑，眼前这个女孩总是有一种奇怪的念头。

对于荒原，她看见的是荒凉和危险。

贝丝特看见的却是自由和广阔。

1084年秋，夏蒂·波尔森，这位在历史上籍籍无名的小姐在某天夜里接受不了剧变，割腕死在了无人的城堡中，她把最后一点东西留给了贝丝特。

等到这个名字出现在泰拉百科全书之时，人们才注意到了这个弱小的贵族家庭，在黑暗时代的狂风骤浪面前也可以一瞬间倒塌，没什么是永恒不灭的，只留下了一具鲜明的灵魂，飘向了浩瀚的南陆，走向了“命运”。

……

泰拉的黑暗时代之所以黑暗，是因为绝望的生活，让人看不到希望的日子。

荒野没有希望，城市没有希望。

努力的人得不到回报，一眼就能看到未来。

而另一些人却能轻松的得到一切，此乃神明，此乃权力。

公平从来都不存在，哪怕是表面上的公平也没有。

忙碌的人在毕生的汗水中死去，朴实的人被谎言坑害，有理想的志者溺没在一片思想的荒原中，剩下看清世界的人在事不关己中保持沉默。

想要改变现状的理想主义者，在黑暗时代都无一例外失败了。

在这种环境下，泰拉世界的选择只有一个，便是被一位英雄带领，从一个歧路，走向下一个歧路！

虽然这个过程极其痛苦，但至少在选对那条正确的道路后，便是重生！

但为了让世界重生的英雄们，却不足以在岁月中留下记忆，在千年百年逝去后，人们又能记住黑暗时代曾为理想牺牲的几人？

人们只记得历史上的伟人，却忽略了他们背后的人生，是环境塑造了这些伟人，也反过来塑造了这个时代。

只有胜利者，才能决定宿命。

只有胜利者，才能决定未来。

世界大战像是一个缩影，也仿佛是人类文明最终的可悲归宿……

自由主义与社会主义两者都脱胎于人文主义。

其中一个关注人的独立自由性和私人权力不可侵犯，而另一个则强调社会利益大于个人意识，只要人的历史还在继续，那么意识和思想的斗争就永远不会终结。

人文主义的目标，只有一个。

让人过得更好。

人类的历史，就是不断扩大人类定义的历史，从而创造一个更开明的世界的漫长过程，人类的历史就是不断斗争的历史，这种思想斗争永远不会停下。

……

……

1102年，世界大战结束前夕，萨尔贡。

一道彗星划过天际，这在泰拉被迷信的农民认为是恶魔的礼物。

在这座荒凉的城市废墟里，这里没有活人，也没有死人。

此刻，在远处的地平线上，三个人缓步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黑色菲林五官端正，气质沉静，肤色白皙，缓步光顾了这里，抬头注视着道路两边的源石荒漠，那双有神的眼睛里流露出一股别样的惆怅。

她的身后跟着另一个菲林女孩，双臂环在前胸抱着一个棕色的笔记本，留着淡白色短发，眸光溢彩，白皙光洁的圆润脸蛋给人一种无害的亲和感，不加修饰的淡漠气质很吸引人。

在黑色菲林的右手边，站着满不在乎的蓝色黎博利，翘起来的短发无比散乱，身上的火红制服在烈日微风下飘动着，胳膊上挎着松垮的背包，另一只手上提着一把待机的焊接枪。

“可莉莎，你来这里做什么？”

迷迭香轻轻开口，语气甚是不解。

“这里的环境可比以前差多了。”

艾米出声道，看向一个方向，那里有几只巨大的血红色源石虫。

迷迭香轻轻皱眉，转瞬间，那几只富有攻击性的血红色源石虫骤然间爆裂开来，成了满天飞散的浓浆残片。

“大家都死了？”

艾米看向远处燃烧的萨尔贡村落，那里只剩下一片无穷尽的焦炭，点缀着满是漆黑源石的大地。

可莉莎不语，缓缓盘腿坐在地上，转瞬间，紫色的源石技艺在地上铺开，将那些无数土壤与源石塑造成型。

这道无尽的光芒继续前进，在地面铺成了一朵朵淡紫色的神奇花朵。这个法术继续延伸，直到把数公里的荒漠都变成了巨大的源石花海！

短暂的停顿后，四周的源石花海逐渐凋谢，应声破碎。它们失去了红色和黄色的可怖光芒，转而变成了普通的碎石和泥土，淅沥沥的落在地上，像是升起了一座小瀑布，黏在这片巨大的死亡区域，巨大的香气随之冲天而起。

完全难以理解，但是这个法术正在逆转源石化。

如果不是工业时代的滥用，泰拉大陆的源石本不会如此狂躁。

“黑暗时代结束了。”可莉莎静静看向自己的法术，伸手握住了胸前的“永恒薰衣草”。

一道阳光穿过天空的辐射尘埃，宛如对这个布满尘埃和血泪的时代告别。

“我每天都会净化三公里左右的土地，一年就是一千公里。”

“终有一天，源石和天灾会从这世上消失，辐射也会散去，希望当后代读到这段历史时，不会放声嘲笑我们犯下的错误，因为这是从1053年开始，这一代人的命运铸造的一切。”

迷迭香眯起眼睛，轻轻笑了一下：“一定会的，你的法术一定会让世界重生。”

“真希望我能快点长大啊，小时候的时间太漫长了，总是想做更多事。”

艾米看了她一眼，揶揄道：“你就别想了，小孩子就要慢慢长，长太快了形体会不协调的！”

“你看，李澄之前也说过什么乱七八糟的小孩子多吃维C，啥时候也给你搞点，领袖总是有点莫名其妙的话语。”

“哎，可莉莎，你为什么不回希之翼啊？”艾米说道。

“……因为我爱你们。”

“那为什么不回来？”

“因为我不想失去你们。”

“听不懂。”

“嗯，那就对了，用心去感受。”

可莉莎抬头看去，目光轻柔的瞥向上方，头顶的天空上能看见无数繁星，清晰无比。

但她却知道，那浩翰星空中隐藏的绝不仅是瑰丽的星海奇迹，还有致命的威胁。

仿佛已经有一只邪恶的巨眼，随时会把新泰拉彻底抹掉，但是她已经不畏惧这些命运了，太多的命运已经卡在了她的脖子上，那又怎么样呢？

在弦理论物理框架中，组成宇宙的很多个平行世界线，在泰拉里面，也许并没有名为可莉莎的灵魂。

她早早崩溃在了黑暗时代中，成为了千万牺牲者的一部分，提前死在了无人问津的角落里，也没有一个叫李澄的灵魂半路插入，也就没有了这些事情。

但在其他每一条世界线里，泰拉黑暗时代终结的命运却不会改变！

总有无数反抗者在世界的各个角落集结起来，最终碾碎了这个畸形的世界秩序，这便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