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冲区 七十七、螳螂捕蝉

那天下午，郑好忍不住问马军关于吕雪晴的事情后，马军的回答让她感动不已。虽说她还对马军有些怀疑，但已经决定帮他弄五千块钱。无论如何，这段感情也都值五千块。

九点半下晚自习，母亲齐亚波照例来接。走进小区，快到楼门前的时候，郑好故意走在母亲后面，趁母亲不注意，偷偷拿出手机，闭着眼睛向上一抛，手机在空中划过一道难看的弧形，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时间晚了，小区内的通道上几乎没人，手机掉地的声音分外响亮。

“哎呀！我的手机！”郑好故意大叫一声，急忙在地上找。

齐亚波被吓了一跳，赶紧回过头来，问明情况后，一边责怪女儿不小心一边帮女儿找。

终于找到手机，意料之中的屏幕被摔坏，上面出现了裂纹。郑好抬头看了母亲一眼，苦着脸道：“妈，这手机不能使了，给我买个新的吧。”

齐亚波拿过手机，鼓捣了几下，发现只是屏幕裂纹了，里面并没被摔坏，就道：“就是屏幕坏了，修修还能使。明天你就先别带手机了，我拿去手机店修一下。”

“哎呀妈，这手机我都使两年了，早过时了，您就出点血，给我换个新的吧！”郑好一边暗自后悔刚才抛的低了，没达到预期效果，一边撒娇道，“妈，咱也不买苹果什么的那么贵的，您给我两千块钱，我自己去买。”

“闺女，你也体谅体谅你妈，我这不刚给你五百块钱买复习资料和自习费吗，我还哪有钱了？”齐亚波有些不满，“你这手机修修还能用，就先将就着用吧。你也知道，为了送你进这个学校复读，我把私房钱都花了，你李叔也很不满意。你可要珍惜这个机会，把心思都用在学习上，明年考个好大学给我争争脸，别整天老想着玩手机……”

齐亚波又开启了训导模式。

“得得得！不给买就说不给买的，哪来那么多废话呀！”郑好一把拿过手机，生气地拉开楼宇门上楼。

齐亚波跟在后面，想了想无奈道：“你这孩子，咋就不理解妈的难处呢？要不这样……待会我问一下你李叔，看他同不同意给你买一个……”齐亚波一直对女儿心存愧疚，见女儿生气，心又软了，虽然她明知道李孝春不会同意，也不会拿钱，但还是想缓和一下气氛，给自己留个余地。

“别跟我提他，铁公鸡一个！哎妈，我真想不明白，你当初怎么就看上他了呢？！我看还不如我亲爹呢！”郑好快步上楼，打开楼门进屋，咣当一声把门关上。

齐亚波本想跟着女儿进屋，但慢了半拍，被郑好大力关上的防盗门差点撞到她的鼻子。齐亚波急忙后退半步，无奈摇摇头，拿出钥匙打开楼门。

郑好气呼呼地回到自己屋，也没洗漱，也不学习，衣服也不脱，直接上床，盖上被子闭着眼睛想钱的事。齐亚波热好牛奶，给女儿端过来。郑好把头扭向床里，不理母亲。齐亚波叹息一声，把牛奶放到桌子上，嘱咐两句，无奈退出女儿的房间，顺手关上了灯。

郑好知道母亲再不会进屋了，就拿出手机，本想看看明星们的八卦新闻，排遣排遣郁闷，忽然微信提示间响起，一看是马军发来的：老婆，明天中午我请你吃你最喜欢的肯德基吧！

郑好发一个生气的表情：我不告诉你平时不要给我发微信吗？尤其是在我回家的时候。这要是让我妈看见了，还不得扒我一层皮！

马军发过来一个伤心的表情：人家不是想你了嘛！再说了，我都算好时间了。老婆你看是这样的：现在离你们放学有三十分钟，除去路上二十分钟，你洗漱十分钟，所以你现在不是在是学习，就是刚要睡觉，这时候你老妈肯定不会在你屋子里，所以我才给你发微信的……

郑好心里一暖：好吧，原谅你了。不过吃肯德基就不必了吧？太贵了。再说你还欠人不少钱呢。对了，你想到办法了吗？

过了一会，马军发来一个郁闷的表情：暂时还没有。不过我想总能找到办法的，车到山前必有路嘛！所以明天咱们就去吃肯德基！老婆，你不知道，为了你高兴，我花多少钱都心甘情愿！再说这肯德基也不贵。不是有那句话吗？不是东西贵，是你钱少。所以，我一定要想办法跨过眼前这道坎，将来挣好多好多钱，让你随便消费……

郑好心里一阵感动，不过还是没有失去智商，试探道：那感情好！不过，咱们还是想怎么把眼前的事情摆平吧……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感觉心里挺过意不去的。

马军：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这是我的事，我自己能解决。再说了，我怎么能用女人的钱呢？那不是我的风格！你呀，就当没有这件事，好好学习，考上个好大学要紧！

郑好：可我还是担心钱的事。那些人我都看到了，一个个凶神恶煞的，你要是还不上钱，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你的……哎呀，想想我都害怕！

马军：没事老婆，这不是还有两天期限呢吗？没准过两天事情就一下子解决了也说不定呢？

郑好发过去一个生气的表情：你这人倒乐观得很，不过就是很盲目！还是想想怎么把钱还上吧。我这边急得不行，你那边还异想天开呢！真是的……

马军发过去一个纠结的表情：老婆，你以为我不着急呀？我这几天简直是度日如年！但怎么说呢？我不想让你因为我的事担心。还有就是，老婆，我非常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因为珍惜，我就想把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过好。这样就算将来有什么事，有这些美好的回忆也足够了！

郑好有些泪目。

马军接着道：退一万步说，就算到时候我真还不上，他们顶多打我一顿，最坏弄折个胳膊腿儿什么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郑好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见郑好这边没反应，过一会马军接着道：没事老婆，这都是最坏的情况。咱们应该往好处想。你想啊，咱们这店里的货有三十多万呢！虽然他们只要钱，不要货，但只要这些货将来卖出去了，钱不就回来了吗？所以说这就是一道坎儿，没啥大不了的，挺过去就好了。我还是那句话，你就当这事没发生，安心读书，将来考个好大学要紧……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放下电话，郑好更坚定了内心的想法。

另一间卧室里，齐亚波看着打着鼾声的丈夫，几次想把他推醒，商量给女儿买手机的事，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她知道，丈夫也不容易。饭店的生意不大好，和丈夫合作的朋友又刚刚撤资，为了省钱，丈夫辞了一个服务员，自己顶上，再加上买菜什么的，整天累得要死，有时还要熬夜。这不，刚才郑好把门摔得山响，李孝春都没被惊醒，可见困倦到何种程度。看着熟睡的丈夫，齐亚波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算了，就别和丈夫说这件事了，实在不行，自己再从亲戚那想想办法。

第二天早晨，郑好没吃饭，装作头痛，齐亚波不知有诈，急忙给女儿请了假，要带女儿去医院。郑好表示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躺在床上接着装睡。齐亚波无奈，到药店给女儿买了药，叮嘱女儿服下。

好不容易熬到李孝春去饭店，趁齐亚波下楼买菜的间隙，郑好翻箱倒柜，总算找到了户口本，又小心翼翼地整理好现场，以防母亲发现异样。

做好这一切后，郑好给母亲打个电话，说自己已经好了，直接去上学了。之后简单梳洗一下，出门直奔那家小额贷款公司。

初秋九月的上午，天气还是十分炎热，郑好在街上快步走着，胸腔里一颗年轻热血的心在激情澎湃地跳动着，很有一种烈士慷慨就义般的悲壮感。

到了那家小额贷款公司门口，郑好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在门口犹豫徘徊片刻，又看看包里的宣传单，最终狠下心来，推开门走了进去。眼镜男正拿着手机，在吧台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一个妹子在微信上聊天，一看郑好进来，心里兴奋不已，他知道，这笔生意成了。

眼镜男仔细看了郑好带来的户口本和学生证，用手机拍照，传到电脑上。不一会，眼镜男的手机传来微信提示音，眼镜男看了一眼，放下手机，拿出一份表格让郑好填。

郑好见状问道：“填表格啊，你的意思是可以贷款给我了呗？”

“对。填完表格，我就付钱给你。”眼镜男十分肯定地答。

“那我最多能贷多少？”郑好兴奋之余，有些担心地问，“你们这利息很高吧？是不是和那些放高利贷的一样……？”

“高利贷是高利贷，我们这可是在工商部门备案的正规小额贷款公司，和他们是两码事！”眼镜男底气十足道，“我们这类公司，国家是十分支持的，开办的目的就是为了解决像你这样着急用钱，额度又相对小一些的老百姓的需求。至于利息嘛，低得很，只比银行贷款高两个百分点……喏，这是宣传单，你看一下……”

眼镜男说完递过来一张单子，郑好一看，正和自己在校门口看到的那张一样。

郑好看了看，有些术语也不是太明白，索性就不再看，又问：“那你们最多能贷多少钱给我？”

“像你这样没有抵押物，又不是财政开资的客户，我们一般是不放贷的。但考虑到你是学生，有实际困难，所以才决定贷款给你的。你也不要贪心，最多贷给你三千。”眼镜男边说边看着郑好，“说实话，放这个额度给你，我也是为你着想，怕你将来有还款压力。再者，我们也不想承担太大风险。你想想看，如果到时候你真还不上，或者跑路了……当然了，我是说如果，我相信你是不会的……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的损失就大了……所以综合考虑，我最多只能贷这些钱给你，这样对你我都好。”

郑好觉得眼镜男的话合情合理，犹豫了一下问道：“除了填这张表格，还有没有别的要求，

或者手续什么的了？”

“没有了。我们这的手续简便得很。我还是那句话，填完表格，我就付钱给你。”眼镜男正色道。

郑好倒有些惊讶：“这么简单啊！你也不怕我拿的证件是假的？”

眼镜男神秘一笑：“实话告诉你吧，我们这个贷款公司，背景大得很。我们老板手眼通天，公检法方方面面都有朋友，刚才我把照片传过去，公安的朋友马上通过内网查了一下，反馈回来是真的。因此我才决定给你放款。”

拿过表格，郑好一边填一边惊讶不已，心想这贷款公司真是厉害，同时不禁有些担忧，如果到时候钱还不上，那他们肯定不会放过自己。这样想着，昨晚在网上搜索到的关于放高利贷催款的案例不时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眼镜男是个老油条，经验丰富，见郑好停笔发呆，结合表情，马上判断出郑好的脑海里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这是很多人在最后决定是否贷款时的正常反应，也是生意成败的关键时刻。这个时候，稍有疏忽，或者拿捏不好，话不到位，煮熟的鸭子就可能飞喽。

“我说小姑娘，你发什么呆呀？赶紧填哪，填完你就可以拿到钱了。”眼镜男一边说话一边暗中观察郑好的表情，“你想想，你拿到钱后，就可以做你最想做的事情了。如果你想买新手机或者高档化妆品，那你马上就可以去买了，到时候让你的同学羡慕死；如果你想给男朋友送生日礼物，那你也可以马上送了，到时候你男朋友肯定会非你不娶；如果你想帮别人忙，那你也可以马上帮了，看到你雪中送炭，那人还不得感激死你……”

眼镜男鼓动如簧之舌，唾沫飞舞……

郑好不再犹豫，按要求依次填写内容，最后在签名处，重重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按上了鲜红的手印。

三千块钱，除去百分之二十的手续费，郑好实际拿到手的只有两千四百元。郑好接过钱，有些疑惑地问道：“刚才我填的单子上，只说了利息，没说还有百分之二十的手续费呀？现在我单子填完了，名字也签了，你又要扣手续费，你……你们这样做不是骗人吗？”

“小姑娘，这是行业潜规则，所有的贷款公司都这么干，也不是只有我这一家。”眼镜男面不改色道，“你想想，我们这办公场所，人员工资，水费电费……这人吃马嚼的，费用多了去了，要是只靠那点利息，我们怎么活呀是不是？小姑娘，你放心吧，我一点都没多收你。不信你就到别的公司问问，看看是不是这么收费。不过我提醒你一点，像你这种情况，也就是我可怜你，才冒风险贷给你的，别的公司根本不会理你……”

郑好还有些犹豫，但紧紧攥着钱的手，因为用力而凸出的手骨指节出卖了她。眼镜男暗中冷笑一声道：“怎么样小姑娘，你到底贷不贷？不贷现在反悔也可以，喏，把钱给我……唉，你说我这是何苦来着，好心让人当作驴肝肺……”

眼镜男说完要拿郑好手里的钱，郑好急忙道：“贷，我为什么不贷呀，百分之二十就百分之二十吧，我认了！”

“这就对了！小姑娘，我看你办事雷厉风行，挺果断的，是做大事的人，将来一定发展不可限量啊……”眼镜男又灌起了**汤。随着郑好把这笔巨款小心翼翼地放到书包里，走出门去，眼镜男打了个响指，惬意地叫了一声，这单生意完美收宫。

郑好本想马上把这笔钱给马军送去，但一想加上原有的几百块钱，她只能凑够三千元，还没有达到五千元的目标，便琢磨着再想想办法，争取凑够五千元。这样想着，郑好就先回学校，没想到刚进班级，忽然接到母亲电话，让她到校门口来一下。郑好以为是母亲给她送药，虽然不情愿，但怕穿帮，只得无奈地下楼见母亲。

齐亚波先递给女儿两盒药，叮嘱怎么吃，之后又打开钱包，从里面拿出两千元钱：“好好，这是妈背着你叔，从你二姨那借来的，你拿去买手机吧。记住，回家的时候别在你叔面前显摆，让他看到了又得和我吵。”

郑好看到，除了这两千元，母亲的钱包里再没有红色的钞票了，剩下的都是零钱。感激加愧疚，一时间郑好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眼圈红红的，小声道：“谢谢妈！”

齐亚波仔细把钱放到女儿的口袋里，又帮女儿整理整理衣服，叹口气道：“好好，过段时间，等咱家饭店生意好了，情况就会改变的，你不要有思想负担。目前最重要的，就是你一定要把全部精力都用到学习上，争取考上一所好大学，这样你将来过得才不会跟妈一样苦……”

见母亲又开启了谆谆教导模式，郑好刚刚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对母亲的好感，一下子又烟消云散，不耐烦地道：“哎呀知道了知道了，整天就这几句话，烦不烦啊……”说完转身进了校门。

看着女儿的背影，齐亚波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