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冲区 五十八、长亭古道

在机场，孙政达磨磨蹭蹭，一直等到航班起飞前半小时，才过安检。其实孙政达在父母和姐姐陪同下，在两个小时前就到达了机场。孙母千叮咛万嘱咐，孙政达不胜其烦，便提前进了安检口，但并没直接过安检，偷偷看到父母和姐姐离开后，他又重新回到机场大厅，有些魂不守舍地四处张望。

上次在必胜客吃饭，孙政达希望走时艾婉莹能到机场送他一程，艾婉莹考虑到到时候孙政达家里人肯定会去送，自己去不方便，就没答应。但在心底里，她还是觉得去送一下好，因为她明白孙政达对自己的心意，到时候去送一下，不管将来如何，至少目前这个过程是圆满了。

孙政达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平心而论，他是喜欢艾婉莹的，但两人平时接触并不多，在一起的时间更是少得可怜。在必胜客那天，他就想向艾婉莹表白，但总觉得有些唐突，纠结好一阵最后终于放弃。为此，当天回到家里，他后悔得几乎一夜没睡。

因此，孙政达希望艾婉莹能去机场送他，到时候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说出心里话，甚至可以拥抱她一下。因为有些话和动作，在平时可能会显得唐突，但在特定情境下，就会变成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而经过这个特定情境后，孙政达相信，他和艾婉莹的关系也会有一个飞跃式的发展。至少，他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因此，今天一大早，他就给艾婉莹打电话，半开玩笑地让她到时候一定去送他。但艾婉莹模棱两可，说到时候看情况，可能去也可能不去。

其实在心底里，艾婉莹早就决定自己到时候一定会去机场，至于见不见面，倒显得不重要了。她也不知道这样做是为了什么，总之她觉得自己应该这样做。

现在，艾婉莹就躲在一株盆景旁，看着孙政达。有几次，她都想现身相见，但到最后关头，她还是放弃了。就和她决定来机场一样。她不知道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但她觉得自己应该这样做。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孙政达无奈，带着些许失望落寞，匆匆向安检口走去。过了安检口，孙政达仍不死心，又忍不住回头张望，忽然发现大厅里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凭感觉，他知道是艾婉莹！孙政达一阵激动，再细看时，伊人却已了无踪影，仿佛一个绝美的梦境。那一瞬间，孙政达又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看花了眼。

而此时，在另一个候机室，沈至洁一家三口正在候机。本来沈至洁的学校要一个多月后才能开学，但沈至洁想提前去，一是她迫不急待地想去学校看看，再就是想先适应一下费城的环境。沈泽明夫妇不放心女儿一个人去，就分别把这几年的年假一起申请下来，有一个多月。这样，他们就可以陪女儿去学校，同时，还可以一起到欧洲那边游玩一下。

和孙政达不同，沈至洁走之前，只是给周际发了条微信。周际思虑再三，既没有给沈至洁饯行，也没有来机场送，只是淡淡地回了条微信，祝她一路顺风。

从幼儿园到高中，两人一路走来，也终究只能做朋友。候机室里，沈至洁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看到外面的跑道上不时有飞机起降，兴奋之余，不知为什么，脑海里却忽然闪现出周际憨厚温暖的笑脸。沈至洁努力甩甩头，想把周际的影像从脑海中删除掉，没想到那晃动的影像仿佛一扇古朴斑驳的大门，消失的同时这扇大门也被慢慢打开。悠长深邃的时光通道里，源源不断涌出的都是这些年来两人或模糊或清晰的身影。

沈至洁不得不承认，不管怎样，在她十九年单纯的情感生涯中，除了父母，就只有这个男孩真正走进了她的心里。而现在，这个男孩，正从她心里慢慢走出去。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彻底走出她的情感世界，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吧？

而此时，在机场附近的一处制高点，周际看着不断从地面飞向蓝天的飞机，终究无法确定沈至洁乘坐的是哪一架。尽管他在沈至洁发的朋友圈里知道了确切的航班信息，但他所在的地方离机场实在有些远，他无法看清这些飞机究竟属于哪一家航空公司。在沈至洁航班起飞的那个时间点前后，周际望着那些腾空而起的飞机，一时觉得每架都像是沈至洁乘坐的，又一时觉得每一架都不是。

徐猛和冯元第一时间把蒋三盗窃案的卷宗复印件送到镇和区里的相关部门。这个案件从侧面证实了，那天在度假中心附近发生的火灾是一起人为纵火事故，并不是村里工作疏忽。

火灾发生后，与徐猛有恩怨的各色人等纷纷行动，短短一个星期，区和镇里的纪检部门就收到了十多封反映徐猛违纪违法的举报信。正当区纪委责成镇纪委，要求他们以这场火灾为契机，对徐猛立案调查时，蒋三的供词，成了徐猛的救

命稻草。

同时，王四海走上层，区里和镇里也急于出政绩，相关领导最后研究决定，既然徐猛目前没什么问题，那就让他继续主持村里的工作，先把和盛世集团的土地租赁合同签了。至于举报的事情，先压一压以后再说。

盛世集团一下子租赁城南村三百五十亩土地及集体所属林地，再加上归属林业部门管理的一百五十亩山地，总共五百亩。再加上之后的各种基础设施建设，投入的资金将是一个天文数字。这样的投资规模，别说在一个村，就是在区里也是罕见。因此区领导非常重视，为慎重起见，在签约前夕，主管的肖副区长亲自带队来村里找村民座谈。

在城南镇相关领导陪同下，肖区长一行八人直接来到村部。徐猛等村领导全部参加，又找了几个事先安排好的村民。

一切准备就绪。镇委书记先讲了几句话，之后肖区长发表重要讲话……一番程序下来后，就是村民发言。这几个村民都是经过“培训”的老油子，久经沙场，多次和村领导一起参加过这样的场面，知道该说什么，怎么说。

肖区长听后十分满意，又发表了重要讲话，预祝签约圆满成功，之后镇委书记做总结发言……

大家都知道，镇委书记讲完话后，这个座谈会就结束了。没想到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一伙人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看样子有七十多岁了，衣着邋遢，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到主席台前，大声道：“我不同意租地！地租出去了，你们领导肥了，我们村民怎么办？我家上学的孙女怎么办？你们这些当官的，就知道捞钱，一点都不为老百姓着想……”

肖区长看了一眼镇委书记，镇委书记又看了一眼徐猛，徐猛急忙站起身，快步来到老人跟前道：“我说七奶，你这闹的是哪出啊？这租地，对咱们村民来说是大好事啊，大家伙都同意啊！就说你家吧。你家没劳力，以往地也是租出去种，一年能剩几个钱？现在人家盛世集团租，一年租金都赶上你家以前三年收入啦，你知足吧……”

“我听说村小也被他们租去了，很快就要拆掉的，那我家孙女到时候去哪念书？”老人生气质问。

“对，还有我们家。我们家孩子到时候上哪儿念书？总不能让他们失学吧？”一个瘸腿男人扶着一个眼盲的女人也上前几步问道。

徐猛不以为然：“去镇里上呗！不是我说你们，咱们村别人家的孩子都去镇里了，就你们两家，死活不去，真是气人！你们晓得不？镇里的学校条件好，孩子在那里能得到更好的教育……我看哪，学校拆掉更好，省得你们还耽误孩子！”

“你真是领导，站着说话不嫌腰疼！”老太太怒道，“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就我一个老婆子，活命都难，这孩子要是去镇里上学，那得多花多少钱哪！我都打听过了，什么校车费、午餐费、校服费……还有那个什么水费……喝水都要花钱？这世道真是变了……”

“那是区里统一配送的桶装水，没污染，健康！大城市里的人都喝这种水。”冯元也过来解释。

“反正我家花不起那些钱。我们不去，就在村小上！”老人坚持。那有残疾的两口子也点头附和。

“哎我说胡二愣，你小子也不拍拍良心问问自己，这些年村里对你家照顾还少吗？还有七奶，你也拍拍胸脯好好想想。是不是？！”徐猛眼睛立了起来，见镇委书记正看着他，又急忙缓和语气道，“村里知道你们两家困难，都给低保了，这些年也没少照顾你们，你们说，你们还想让我们怎么样？这租地的事，关系到咱们全体村民的切身利益，大家伙都是同意的，不能因为你们两家就给搅黄了是吧？那样村民们也不能答应……”

徐猛恩威并施说了半天，老太太却根本不理这个碴，等徐猛说完，仍坚持道：“要我孙子去镇里上学也行，钱你们村里出！”

“对，要是村里出这笔钱，那我们也同意租地。”胡二愣也说出了自己的如意算盘。

要是在平时，徐猛早就骂娘了，今天有领导在，他不好放肆，强忍了半天，这会终于忍不住了，立着眼睛大声道：“想讹村里？没门！我告诉你们，这地租也得租，不租也得租，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肖区长见状，和镇委书记耳语了几句，镇委书记点点头，高声道：“大家静一下！那个徐村长，既然咱们村民有不同意见，那租地这件事，咱们还得从长计议。徐村长，还有冯书记，你们要记住，咱们政府是人民的政府，是为老百姓谋福利的。所以，你们一定要妥善解决好这两户村民家孩子上学的问题，解决不好这地就先不要租！好了，今天就到这儿！肖区长上

午还有一个会，我们就先走了。”

肖区长和镇委书记等人匆忙离开。已经快十一点了，徐猛极力挽留领导们在村里吃完午饭再走，但领导们理也不理，上了车一溜烟消失了踪影。

徐猛灰头土脸地回来，指着老太太和胡二愣，凶神恶煞般道：“你们两家给我听好喽，要是不同意租地，明年就把你们的低保拿掉！”

“凭啥呀？我们是真困难。”胡二愣不服。

徐猛冷笑一声：“凭啥？就他妈凭我是村长！我告诉你，村里困难的人多了，上面指标有限，我说给谁就给谁！不信你就试试看！”

胡二愣还想争辩，被老婆拧了一下胳膊，不吱声了。

被叫做七奶的老太太却不服气：“那照你这意思，就是村里不管了呗？！”

“哎我说你这老太太，你要村里管，可村里怎么管？要是村里把你们家孩子上学的费用都包了，那别人家的孩子怎么办？都来找村里要？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儿！再说了，现在上面管的严，村里的钱，也不是想怎么花就怎么花的……我看这样，你和胡二楞去镇里找一找，那儿的衙门口大，兴许能解决你们的问题……”徐村长说着说着打起了太极。

老太太和胡二愣相互看了一眼，拿不定主意。

“我还是那句话，这地，肯定是要租的。我不管你们的问题能不能解决，但我要警告你们，都给我消停儿地，不然到时候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徐猛说完，转身扬长而去。

老太太转而找冯元：“冯书记，他徐猛不管，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啊！人家镇委书记都说了，要你们……那个好好处理我们孩子上学的问题嘛……”

冯元苦笑一声：“老嫂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在咱们村，我这个书记就是个摆设，啥事还不都得徐村长说了算？您哪，就别让我为难啦……那个，我还有个办法，就是你们可以找一下那个什么盛世集团，他们是租赁方，兴许能管点用……”冯元也打起了太极。

“你说啥？盛世……集团？我们到哪儿找他们呀？再说了，我们的事，人家能管吗？”胡二愣有时也不怎么愣。

“你们不去试试怎么能知道？万一人家管呢？对了，咱们村边的那个度假中心，也就是麒麟酒店，你们找他们就行，他们就是盛世集团的，租地的也是他们……”冯元说完找个机会也溜了。

冯元走出村部，拐个岔口往家里走去，却发现徐猛正在前面抽着烟，脸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冯元心里一紧，心想这小子一脸鬼笑准没好事，便先发制人道：“我说老徐，没看出来啊，这关键时刻你小子倒跑得挺快的，把你老哥哥我一个人扔在那里替你挡枪，你说……”

“彼此彼此，你老小子跑得也不慢嘛！”徐猛反唇相讥。

冯元呵呵一笑，半真半假道：“反正村里你说了算，你走了，我留在那儿有什么用？当枪靶子吗？费力不讨好，还不如回家睡大觉……”

“别整那些没用的，说正事儿！”徐猛一脸严肃地打断冯元，“事到如今，咱们如果不摆平胡二愣子那两家，这地还真不好租了。老冯，你花花肠子多，快想个好办法……”

冯元老狐狸般看了徐猛一眼道：“我说老徐，咱都是千年的狐狸，就别在这儿玩聊斋啦！说吧，是不是想让我去和盛世集团那边说一下？”

徐猛伸出大拇指，一脸钦佩的模样道：“要说和你老冯搭班子就是爽！我这边这小心眼刚一动，您那边就立马知道我在想什么，厉害！真是厉害！”

“你就别给我戴高帽子了。”冯元有些不悦道，“哎我说就这件事，你说我说不一样吗？再说了，你是村长，说话也比我有份量啊……”

“那怎么能一样呢？”徐猛收敛笑容，一本正经道，“我的一个侄子，现在就在盛世集团那边上班呢？你说我要出马，不是给他出难题吗？人家领导会怎么看？到时候会不会难为他？你说我一个当长辈的，能不替他考虑吗？对不对……”

“打住打住！你哪个侄子？我怎么没听说呢？”

“就是徐闻哪！现在就在度假中心那上班哪，据说还管点事儿。”

冯元暗暗呸了一口，心想，这是拐了多少个弯的亲戚呀！嘴上却道：“是这小子啊！也是，你去是不太好。那这样，恶人我来做，不过能不能成就两说了。”

“保准能成！”徐猛道，“你想啊，他们正着急签合同，这点小钱算什么？！”

“那好，我现在就过去。”

“那祝你成功啊！中午我在老海家等你。他妈的，这么好的东西，他们不吃，咱们吃，活该他们没口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