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冲区 三十四、不如不见

苏媚生在键盘上敲完最后一个字，已经晚上六点多钟。她虽然是个工作狂，但却非常讨厌加班。但同时，她又是个做事缜密的人，任何一项工作，她都会尽力提前完成，给自己留下足够的余地，以防万一。比如她刚处理完的这项工作，实际上并没有那么急，她完全可以明天上午做完，然后按规定时间下午送给王四海看就可以。

但苏媚生还是忍着对加班的强烈排斥感，坚持提前做完，离开公司的时候，恰巧在走廊里遇到陈香。苏媚生和陈香并无深交，只是一般同事，两人像平常一样淡淡地打了个招呼便各奔东西。

在盛世集团，加班很常见。而对陈香来说，她今天本来没什么事，完全可以按时下班，但她考虑到自己即将被提拔，在这个关键时期，她一定要好好表现。因此这段时间以来，不管有事没事，她都要坚持到六点多才下班，给公司同事及王四海等人以良好印象。

看着匆匆离开的苏媚生，陈香想了想，鬼使神差地没有去车库取自己的车，而是径直来到公司门外，打了一辆出租车，然后等在车库门口附近，苏媚生的车一出来，她便跟了上去。

苏媚生想好好犒劳自己一下，出了公司，直奔银色月光。据说这个银色月光西餐厅是著名的法国银塔餐厅在中国开的有限的几家分店之一，环境、食材、口味等都是一流。当然，价格也是一流。

看到苏媚生一个人到这么高档的餐厅吃饭，陈香不禁有些纳闷，更多的是好奇，于是悄悄地跟了进去，找到拐角的一个座位坐下。这个座位位置极佳。她可以轻松地看到苏媚生，而苏媚生如果不是特别注意，根本看不到自己。

遗憾的是吴悠给学生补课正忙，不能来陪。苏媚生打算好好放松一下自己，便要了瓶红酒，一份牛排一份蔬菜沙拉和汤，一个人浅斟慢酌。陈香见状便能确定苏媚生是一个人吃饭。因为如果苏媚生约了人，那她是不会一个人先吃的。

陈香心里便有些不平。这样豪华的餐厅，她还是因工作关系，跟王四海来过两次，而这个苏媚生，随随便便就一个人来这里消费，别的且不说，单是那瓶红酒，就得四位数以上。唉，谁让人家年薪高呢？

据说苏媚生当初就是王四海通过猎头公司招聘来的，一进公司就是账务总监助理级别，而且年薪比同一级别的其他部门的助理都要高。饶是陈香来公司多年，又是王四海最信任的贴身秘书，但她的年薪只有苏媚生的四分之一左右。

陈香越想心里越不平衡，眉头一皱，掏出手机拨通了楚卓的电话：“帅哥，你猜我今天在银色月光碰巧看见谁了？”

电话那边的楚卓一头雾水：“银色月光……看见谁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看见苏媚生了！她好像有什么事，正一个人在那里喝闷酒呢。”

楚卓心里一动，嘴上却说：“她喝酒，关我什么事？”

陈香浅笑一声：“没什么，我就是怕她喝多。我和朋友出来逛街，碰巧在银色月光外面路过……好啦，不和你说了，我这忙着哪，拜拜！”

放下电话，楚卓想了想，下楼直奔银色月光。

对于苏媚生，楚卓心里是有愧疚的。他无法否认，他是爱苏媚生的，只是他太想成功，太想成为人上人了，而其他一切与这个远大目标比起来，就都可以忽略不计。因此，当年他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苏媚生的付出，现在，他也可以和不喜欢的顾小乔在一起。

但是不管怎么样，楚卓还是想和苏媚生见一面。是追忆旧情？是想表达自己的愧疚？是炫耀自己的飞黄腾达？还是想利用苏媚生的身份获得这次盛世集团大楼装修工程的底价？抑或……抑或只是想见她一面，哪怕什么都不说，就是在一起呆一会儿……

看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高楼和斑斓灯火，楚卓一时也分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这次盛世集团大楼的装修工程，采取的是设计施工一体的招标方案。这样做的优点是能保证设计与施工的沟通顺畅，施工进度能够得到有效保证。如果设计和施工分开的话，设计师固然能够更多地站在盛世这边考虑，但施工方也有可能不完全按照设计方的方案进行施工，到时候不但有可能产生矛盾，甚至会影响整体施工进度和质量。

而这正不是王四海愿意看到的。对他来说，施工周期越短越好。因为在装修期间，集团要保持正常运转，装修到哪个部门，哪个部门就要临时去别的办公场所，很不方便，也影响集团形象。所以最后综合考虑，王四海还是定了设计施工一体的招标方案，并给这次装修定了调子：大气简朴即可，不要搞花里胡哨的一些东西。

其实，盛世旗下的分公司也有两家装修公司，只不过都是子公司的子公司，规模较小，尚未形成气候，王四海便没有考虑。但苏媚生却让这两家公司按王四海定的调子做了预算，一家按照中等偏上

水准，一家按照豪华水准。这样，苏媚生便基本上掌握了总体造价的浮动空间，最后和王四海商定了公司最后能出的最高价和最低价。

楚卓想知道这个最高价和最低价，以便他能更好地做投标方案。因为这个最高价和最低价，就是盛世集团的底牌。他的报价，如果比这个最高价还要高，那就表明他是狮子大开口，想狠狠宰对方一刀；同理，如果他的报价比这个最低价还要低，那他的设计方案肯定会被人家认为没水准。

这两种情况无论发生哪种，他都有竞标失败的危险，而这是他绝不能允许发生的。同时，如果知道了这个最高价与最低价，他就可以拿出两套方案，一套预算略低于最高价，一套预算略高于最低价，到时候就看盛世那边最后怎么决定了。前者能保障他利益最大化，而后者，则能保证他中标。

只要能中标，总是有钱可赚的，况且这也关系到他的业绩。因此对楚卓来说，重要的是能保证中标。当然，如果能中标，还能赚更多的钱，那就再好不过了。

半瓶红酒下肚，苏媚生酒意上涌，看着窗外的斑斓灯火发呆，思绪瞬间不知飞到了哪里。

记得是自己和楚卓参加工作后第一次发工资，两人奢侈地找了一家西餐厅庆祝，也点了一瓶一千多块钱的红酒。那晚两人举杯畅饮，对未来充满无限憧憬……恍惚间，楚卓的话语在耳边响起，仍是那么清晰而有温度：亲爱的，相信我，我一定会给你一个美好的未来……

或许是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把苏媚生带回现实，她回过神来，仍呆愣了半晌，自嘲地笑笑，端起酒杯刚要喝，忽然发现一个男人正站在桌子对面，满面笑容地看着她。

那个男人竟然是楚卓！

苏媚生用力摇了摇头，确认不是幻觉，短暂的慌乱后迅速镇定下来，并不理楚卓，面无表情地继续喝酒。楚卓见状，讪笑一声，挪开椅子坐在对面。

苏媚生皱眉问道：“有事？”

楚卓笑笑说：“和几个朋友在二楼吃饭，下来的时候碰巧看见你，就想和你说说话。对了，你一个人怎么喝这么多酒？是有什么事情吗？我有些担心……你……”

“你放心，我很好，刚完成了一个项目，我自己庆祝一下。”苏媚生表情冷淡。

“媚生，现在想起来，毕竟是我以前欠你太多。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许不会离开北京到这里来，我想说……”

“我来这里纯粹是因为工作，跟你没有任何关系，”苏媚生抬眼招手，“WATER，买单！”

买完单后，苏媚生径直离开。楚卓跟在后面，边走边说：“媚生，我想和你好好谈谈，毕竟我们相爱一场，就算做不成夫妻，总还可以做朋友吧？”

苏媚生回过头来，目光刀一样刮过楚卓的脸庞：“这只是你的理论。对我而言，我们做不成夫妻，也无法做成朋友。我们……终究只是路人。”

苏媚生说完大步离开，留下楚卓在原地发呆。

餐厅里，陈香打开手机，看着里面刚才拍的楚卓和苏媚生在一起时的照片，满意地笑了。

高考在即，因为要占用教室做考场，孙政达他们放三天假。难得儿子和丈夫都在家，李淑芬忙了一下午，做好了丰盛的晚餐。一家人边吃边聊，孙富喝了口酒，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女儿，咳嗽一声道：“政达，你知道我给你起这个名字的含义吗？”

孙政达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这么浅显的事，我还能不知道？你不就是希望我将来从政，当个大官吗？”

“你这小子！”孙富笑了笑，“当初我的确是这样想的，希望你将来能在仕途上顺利通达，有所作为……”

“爸，既然是这样，那你还让我出国留学干什么？难不成你想让我到外国去当官，这……这不太现实吧？”孙政达调侃道。

孙富笑着瞪了儿子一眼。

孙政达面色一正，接着说：“爸，要不我就不出国留学了，反正您的愿望是想让我当官，那我就在国内读个大学，然后毕业考公务员就是了。要不现在出去，将来还得回来……”

“希望你能从政，是我一直以来的想法，毕竟咱们现在的国情，还是官员的社会地位高，待遇也好。”孙富有些不悦地看了儿子一眼，接着说，“但这和送你出国并不矛盾。我以前和你说过，送你出去，就是想让你见见世面，开开眼界，有了这样的经历，无论你将来干什么，都会有所帮助。而且，如果你真能考上一所知名大学，将来回国，你就有了过硬的海归背景，到时候你就有可能作为高端人才被引进。如果这样的话，你就不用参加国内的公务员考试，直接去政府部门工作了，而且起点非常高，有利于将来发展。你要知道，作为公务员，升职晋级是有一套规章制度和程序的，如果从基层干起，除非有奇遇，否则熬一辈子弄个处级就不错了……”

孙政达听得头疼，

看了姐姐一眼，快速吃完碗里的饭，放下筷子就要开溜。

“干什么去？我这话还没说完呢！”孙富重重地把酒杯放到桌子上。

“难得放两天假，我约了同学打球，”孙政达故作姿态地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忽然大叫一声：“不好了，我要迟到了！”说完像阵风一样推门跑出去。

“这孩子，越来越没规矩了！”孙富不满道。

李淑芬却不以为然：“他还小嘛，大了就懂事了。”

“他还小？他都十八了……”

“十八了也是孩子……”

“都是让你惯的！唉，你这个婆娘啊，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孙阡陌见状，放下筷子也打算开溜。

孙富看着女儿，面色一沉：“怎么，你也想去打球？”

“没……没有，我口渴，想去倒杯水。”孙阡陌去茶几上倒了杯水，皱着眉头不情愿地回到餐桌旁。

“阡陌，你到底想好没有，是复读还是去工作？”

“喔……还没想好呢……”孙阡陌敷衍。

孙富有些生气：“这都快一年了，你还没想好？你难道要整天无所事事地呆一辈子吗？！”

“谁说我要这样呆一辈子了？放心，我早晚会离开你们的！”孙阡陌不耐烦道。

“那你尽快做决定，不然对你弟弟有影响！”

孙阡陌一听来了气：“我对他有影响？他马上就要出国了，我能对他有什么影响？”

“你也知道，你们姐弟情深，因为出国的事，你弟弟一直对你心存愧疚，好像是他抢了你的东西似的。”孙富忍住气，尽量和风细雨，“就因为怕你想得太多，他前些日子竟然跟我说不想出去了。所以，我的意思是，你或者是复读，或者是参加工作，你有了一定，他也就放心了，不然我真怕他到时候再变卦，不想出去了……”

想到弟弟，孙阡陌心里一暖，但一看父亲，又觉得面目可憎，木然道：“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我认为你还是复读。现在没个文凭，将来工作都不好找，再说大学是人生非常宝贵的经历……”孙富又开始碎碎念。

孙阡陌烦躁地打断父亲：“我底子本来就不好，这又快一年没摸书本了，对于复读，我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三本，三本你总能考上吧？到时候我宁可多花钱了！”孙富有些压不住火。

“三本也够呛！”孙阡陌赌气道。

孙富终于忍不住爆发：“我看你就是不求上进得过且过！我告诉你，我不可能养你一辈子，你要是不复读，明天就给我去店里打工！”

“我不去！”

“那你就复读！”

“我也不复读！”

“还反了你了！”孙富气极，扬起手臂欲打。

李淑芬见状，急忙拦在女儿前面：“老孙你干什么？有话好好说！”

“你给我滚一边儿去！你们娘俩儿，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你们！”孙富边说边用力推妻子。李淑芬一下子被推倒在地，额头碰到桌子上，疼得她大叫一声，又挣扎着站起来，挡在女儿面前。

“跟我较劲是不是！？我就不信我治不了你！”孙富仿佛没看见妻子额头出血，抬手就是一巴掌。

孙阡陌出手挡住父亲，怒声道：“不许你打我妈！”

“反了反了！我今天不治服你俩，我就……”孙富再度出手。

孙阡陌毕竟练过，见状也不再客气，一个反关节擒拿，轻松地将父亲的手臂扭到背后，孙富疼得龇牙咧嘴又无可奈何。

“妈，快跑！”孙阡陌喊。

“你敢！”孙富瞪着眼睛看着妻子叫道。

李淑芬有些犹豫。孙阡陌大声道：“妈，快跑啊，你还在这儿等着挨打呀！我都想好了，这家呀，咱们以后就不回来了，到时候我养你！”

“咱俩走了，你爸和你弟咋办哪，他们连饭都不会做……”李淑芬仍不动地方。

孙阡陌叹口气道：“妈，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啊！我爸现在正在气头上，咱俩先出去躲躲，呆会等他气消了咱俩再回来。”

孙富一听有了底气，大声叫道：“你俩要是有能耐，走了就别再回来！”

孙阡陌暗中用劲，孙富疼得吸口冷气，骂道：“你个死丫头，真对你爸下得了手！”

这时候李淑芬已经走到门外，孙阡陌见状松开父亲手臂，猴子一样飞蹿到门外，反手把门关上。

孙富甩了甩被拧得发麻的手臂，打开房门对着妻女的背影叫道：“你俩有能耐就别回来！”

孙阡陌在楼梯拐角处回过头来，冲父亲做了个鬼脸：“爸，您先消消气，我俩到楼下溜达一会就回来。”

孙富气得“咣当”一声用力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