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冲区 三、虎父犬子

晚上回到宾馆，周西城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没有找儿子，想一个人静一静，考虑好明天怎么和儿子谈，怎么处理好儿子留下来的一摊子烂事。

这夜，周西城失眠了。

作为国内金融法学方面的知名学者，名牌大学的教授、博士生导师，周西城一直希望儿子能和自己一样，也在这方面有所建树。但从小学到高中，周际的成绩一直在中等偏上的位置晃动，这让周西城十分失望。

他不明白，他和妻子都是名牌大学毕业，以两个人的高智商，怎么会生下周际这么个智力一般的孩子。但事实无法改变，他只好相信勤能补拙的古训，找家教，上培优班，甚至自己亲自上阵给儿子辅导功课，必要时辅之以拳脚棍棒。但结果都无济于事，高考成绩出来，周际意料之中地刚过普本线。

“儿子，我和你妈妈仔细考虑过了，你还是复读吧，再拼一年，争取明年能考上个重本。”成绩出来当晚一家人吃饭时，周西城看着儿子，满怀希望地说。

周际顿了一下，躲开父亲的目光，没吭声，继续埋头吃饭。

周西城看向妻子，钱艳无奈地摇摇头，满是怜惜地看着儿子，柔声道：“小际，你是怎么想的，和妈妈说说好不好？”

周际思忖片刻，抬头看着父母郑重地说：“爸，妈，从小到大，我就不是一个学习的料，今年能考到这个成绩，我真的已经尽力了，我实在不想再复读了。”

“不想复读？那你将来怎么办，难道就在这些垃圾大学里随便选一个混日子吗？你看看人家至洁的分数，一般的985211随便挑，但人家就是有志气，还要复读，非得考上排名前五的大学不可。为你的前途考虑，我劝你还是认真地再想一想，不要自暴自弃。”周西城放下筷子，神情不悦地说。

周际也重重地放下筷子，不满地道：“什么叫自暴自弃啊！我考到这个分数，真的已经尽全力了，再复读，我怕到时候还没有今年考得好呢！再说了，每个人的情况不同，你不能老拿别人的长处和我的短处比。这不公平。”

“什么长处短处？你还有长处？！不要拿这些歪理邪说给自己找借口了，我看你就是得过且过，不求上进！”周西城把碗推到一边，生气地说，“噢，对了，我还听你妈说你将来想当厨师？是不是真有这么回事？”

周际也生气地把碗推到一边，直视着父亲：“是有这么回事。我就是想当一个厨师怎么了？我认为职业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要自己喜欢就好，我有信心将来能成为一名非常出色的厨师……”

“你给我闭嘴！”周西城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我堂堂一个大学教授，儿子竟然想当一个厨子，真是天大的笑话！什么叫职业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那都是骗人的！自古以来人就分三六九等，职业就有高低贵贱，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不会变！”

周际据理力争：“那按你说人和人之间就不是平等的了？你这是职业歧视你知不知道？亏你还是大学教授，你敢把你这样的观点讲给学生听吗？厨师怎么了？自古民以食为天，天王老子他也要吃饭！哎老爸，你知不知道，厨师一共分为五个等级，我将来要是考取了高级技师证，成为特一级厨师，那估计就和您这个教授差不多了。”

“一派胡言！一个厨子，怎么能和教授比？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周西城怒极反笑，“我实话告诉你，等你将来走上社会你就会知道了，人和人之间根本就不是平等的！你去看动物世界，弱肉强食才是永远的真理！”

“可那毕竟是动物，我们是人好不好？”周际轻蔑一笑。

周西城愤

怒地站起身，脸色铁青地指着儿子的鼻子：“不要拿这种小孩子的道理和我理论，这太可笑了!总之周际，我告诉你，你必须复读，明年争取考上一个重点大学，不然你就给我滚得远远的，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滚就滚！要不是心疼我妈，这个家我早就不想呆了！”周际倔强地站起身要走。

钱艳见状，急忙拉住儿子，示意他坐下，又转身推了丈夫一下：“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态度，有话好好说嘛！儿子说的话也有道理。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实际情况，我看只要儿子将来能自食其力，过得开心就好……”

“你给我闭嘴！”周西城把气撒向妻子，“这些年都是你把儿子惯坏了！你看看你给儿子灌输的都是些什么思想？噢，不求上进还有借口了？这要在平时也就算了，可现在到了咱儿子命运转折的关键时刻，你怎么还这么糊涂，一味地迁就忍让呢？是不是这病把你的脑子也烧坏了……”

钱艳看着丈夫，脸憋得通红，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出声来，忽然身子一歪，表情痛苦地向椅子下面滑去。

周际急忙扶住母亲，周西城也急忙抱住妻子，父子两人顾不得争吵，小心地把钱艳放在沙发上躺好，拨打120急救。

最终，在钱艳的病床前，父子两人经过艰苦谈判，各自有所退让，达成如下协议：周际不复读，但是必须要选择金融法学方面的专业，争取四年后考上名牌大学的研究生。

可是现在，这大一才刚过一学期，周际不但连挂三科，这两天干脆关了手机。老师找不到人，以为周际放假回家了，只好找家长。周西城得知情况后火冒三丈，连夜坐飞机赶到儿子所在的学校。他以前教过的一个学生唐智勇，外号叫胖子的，正好在这所学校所在的街道派出所做所长，在他的帮助下，找到了在网吧里玩得昏天黑地的儿子。

周西城实在想不明白，这个曾被他寄予无限厚望的儿子怎么会自甘堕落到这个样子。

周西城痛心疾首却又无可奈何。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周西城实在没有把握劝儿子悬崖勒马，然后按自己的意愿重新振作起来，继续完成学业。好不容易捱到第二天早晨六点，周西城思忖再三，还是拨通了老同学沈泽明的电话。

沈至洁背着书包刚要出门，坐在沙发上接电话的沈泽明急忙摆手，示意女儿等一下。沈至洁放下书包，看父亲一时半会打不完电话，就转身去厨房给父亲泡了一杯茶，轻轻地放在父亲面前的茶几上。

沈泽明一边接电话一边看着女儿，心里感到由衷的骄傲和自豪：自己的这个宝贝女儿真是太优秀了！从小到大，生活学习上的事几乎没让他操过什么心，不仅智商高，情商也超高，简直比自己当年还要厉害。女儿今年的高考成绩本来就非常好，按他的意思，让女儿选个不错的大学就算了，不要把自己搞得太累，可是女儿不甘心，非要复读，以目前这个势头，来年考个国内前几的大学已基本不在话下。

放下电话，沈泽明惬意地喝了一口茶，夸张地道：“我闺女泡的茶就是好喝！比你妈泡的强多了。”说完又故意连续喝了几口。

沈至洁笑笑，抬腕看了一下表，尽管心里有些着急，但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安静地坐在父亲对面，等父亲说话。沈泽明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禁不住在内心感叹：我沈泽明前世是积了什么样的德行，能让我今生有这么优秀的一个女儿。

“小洁，你周叔叔刚才打来电话，希望你能帮忙劝劝周际。唉，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子，简直要把你周叔叔气死了！”沈泽明说。

“他不是在大学里好好的吗？难不成是闯了什

么祸？”沈至洁愣了一下，继而觉得自己的判断有误，“不对呀？要是他闯了祸，就不是我能帮上忙的了，一定是他的学业出现了问题。是不是这样的爸爸？”

沈泽明一脸赞许地看着女儿，由衷地感叹道：“真不愧是我沈泽明的女儿，看问题就是透彻！”继而叹了口气，“唉，你说这个周际，好好的学不上，整天玩电脑、打游戏，这次期末考试竟然挂了三科！你周叔叔昨天晚上赶过去，本想和周际好好谈谈，没想到话不投机，几句话就谈崩了，父子俩现在是剑拔弩张、水火不相融。你周叔叔是又着急又上火，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这才求我帮忙，让你好好劝劝周际。”

沈至洁低头想了想说：“爸，你也知道，周际和周叔叔的关系一直不怎么好，当初填高考志愿时两人就差点吵翻，为了我钱姨两人才最终各让一步。周际和我说过，他对那个金融法学方面的专业实在是没有兴趣，每天都是硬着头皮在学，非常痛苦。现在我钱姨也去世了，周际就更加没有顾忌了，所以……所以要想说服他很难，可以说基本没戏。”

沈至洁一口气说完自己的想法，顿了顿又说：“不过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尽力的。”

“我知道我知道。闺女，凡事尽力就好，结果并不重要。”沈泽明叹口气说。

沈泽明和周西城是大学同学兼好友，毕业后又分配到同一个省会城市，之后两人的关系更是像美酒一样，随着时间的延长愈加醇厚。只不过周西城一直醉心学问，沈泽明则潜心仕途，经过近二十年深耕细作，现在已官至副厅。

由于父母的关系，周际和沈至洁从小到大都是最好的同学兼玩伴，但两人的志向却完全不同。沈至洁虽然是个女孩子，但却有胸怀天下的野心，立志像父亲一样，将来要么从政，要么做一个成功的商人，干出一番事业来。

周际却恰好相反。早年在父亲的压力下，也曾有过当个科学家什么的伟大而笼统的理想，后来上了初中乃至高中，这样的理想就渐渐变淡了。因为周际感觉学习越来越吃力，同样一道题，往往沈至洁两分钟就能解答出来，而他在沈至洁讲解一遍后，还似懂非懂，以后再遇到同样的题型，依旧无从下手。

好在周际有自知之明，认定自己不是干大事的料，便决定从实际出发，高考时选择一个职业院校，潜心学习一门技术以安身立命。母亲钱艳身体一直不好，在平时照顾母亲的过程中，周际喜欢上了美食，做一名厨师便成了他切实可行的理想。

然而这与父亲周西城望子成龙的愿望背道而驰。在父亲的压力下，整个高中周际都过得十分压抑，好在沈至洁非常理解他，一如既往地给他以鼓励和帮助，这让周际十分感激。

小时候两家人在一起聚会时，周西城总要叫沈至洁儿媳，沈泽明也叫周际姑爷，虽然是开玩笑，但两家大人也着实希望这两个孩子将来能在一起。但是随着周际的表现越来越普通，而沈至洁则愈加出类拔萃，沈泽明夫妇的心里渐渐发生了变化，以后便不再开类似的玩笑。周西城夫妇也是人精，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无奈儿子不争气，也只好向现实低头，以后也不再开类似的玩笑。

平心而论，周际十分喜欢才貌双全的沈至洁。但自小生活在这个学霸校花的阴影下，周际多少有些自卑，于是强迫自己只把沈至洁当妹妹看待，不要有非分之想。

而内秀却沉稳的沈至洁，对两家大人和周际的心思心知肚明。虽然她也非常喜欢周际，但她把这一切都默默地装在心里。毕竟对她来说，当前最重要的是学业和自己的未来，至于爱情，还是到时候看缘分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