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冲区 一一九、越陷越深

这条公路双向四车道，中间被花坛隔开，但每隔一段距离，花坛间就会有间隙，以方便车辆调头。艾晓君不禁一阵后怕。如果那辆三轮子贸然驶过隔离带转弯，以他的车速，肯定是刹不住的，那样将会发生巨大危险！

前面就到父母所在的镇子了。艾晓君拐入乡道，把车停在路边，仍后怕不已，忽然感觉很不舒服，这才发现汗水已经浸湿了后背。

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能因一时之气做出如此疯狂愚蠢的举动呢？虽然那个速腾司机有意挑衅，但毕竟自己也有错，之前试图不让他超，所以人家不爽也情有可原。再说了，就算他有意找碴，但安全第一，让着点就是了，六十不行我降到五十，你再跟着降的话，我停下行不行？

其实对于很多“路怒症”患者来说，报复一下，达到目的也就算了，因为大家都有事，谁也不会在这样无聊的事情上纠缠太久。比如刚才，艾晓君如果不愤怒超车，没准下一秒钟，速腾司机就会加速离开。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错。就像网上看到的一句话，狗咬你，你还能反过来去咬狗吗？

其实艾晓君心知肚明。因为自己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路怒症”患者，对于这些人的心理活动，他是再清楚不过了。

开车出行，遇到“路怒症”患者固然不爽，但只要你能保持理智，让一下，甚至怂一下，也就只是不爽而已。可怕的是两个“路怒症”患者遇到一起，那就不仅仅是不爽，而是要人命了！

整个下午，郑好过得提心吊胆。她不敢开机，但又忍不住隔一会儿就开一下机，怕马军找不到她，或者给她发微信她看不到。可是，每当她一开机，马军依然音信杳无，倒是那家小额贷款公司的要钱短信微信，像潮水一样铺天盖地涌来。

郑好不敢看，但又不得不看，快到放学的时候，贷款公司发来了下达最后通牒的微信：如果超过下午四点还不还钱，他们将把郑好借钱的合同和照片群发给郑好的亲戚朋友和老师同学，并在后面附上了相关人员的电话和微信号码。

郑好看到这些让她胆颤心惊的微信，手下意识地一抖，手机一下子掉到桌子上，像是甩掉一条附在手上的毒蛇，随即又迅捷地将手机拿起关机，仿佛这样就可以阻止接收类似的信息。

这节是自习课，同学们都在忙着做习题作业，偶尔有个别调皮的学生在悄悄说话打闹，并没有谁注意到郑好的反常举动。窗外阳光灿烂，岁月静好。

这是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冬日下午，郑好面对着摊开的书本，思绪一片混乱，内心波涛汹涌，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吹得愈来愈大的气球，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终于，她再也支持不住，站起身来到卫生间，把自己锁在一个蹲位里，无声抽泣起来。

这个该死的马军，现在会在哪里呢？怎么一声不吱就悄悄消失了呢？难道是有意躲着她吗？难道……难道外面的那些传言，孙阡陌告诉她的那些事情，竟然都是真的？！可是……不能啊？因为马军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借钱的事啊？再说了，自己借的这点儿钱，和他的手机店比起来，简直是九牛一毛，他就算知道了，也完全没有必要因此连生意都不做而躲着她呀……

一定是他出了什么急事！出去进货忘带手机了？家里出了什么事，走得着急，没带充电器，找不着地方给手机充电？哎呀！会不会出车祸了？被人抢劫了……

郑好胡思乱想半晌，终究没有头绪，于是又拿出手机，纠结片刻，还是按下了开机键。她多么希望屏幕上能马上显示出马军的消息呀！

可是，这毕竟是她的一厢情愿，事实依旧冰冷而令人绝望。手机开机的那一瞬间，微信短信提示音此起彼伏，郑好迫不急待地一路看下去，却始终没有马军的只言片语，都是那家小额贷款公司令人崩溃的催款信息。在一条微信里，郑好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学生证照片，还有亲手签的借款合同！

而那些一同发过来的亲朋好友及老师同学的电话微信，是那么准确，和她手机里存的如出一辙。看来这家小额贷款公司的确不简单，肯定有背景，不然的话怎么能弄到这些电话和微信号呢？如果不还钱，那自己借钱的事就再也无法隐瞒，到时候她还怎么有脸见人呢？

眼看已经下午三点半，马军仍音信查无，郑好咬了咬牙，硬着头皮来到那家小额贷款公司，幻想着人家能再宽限她几天。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眼镜男看着失魂落魄走进门来的郑好，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禁心中暗喜，这条小鱼，终于要养成大鱼了！

郑好走上前，怯怯地道：“那个……这位大……大哥，我想和你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

眼镜男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愤怒地打断郑好道：“我说你这个小姑娘，胆儿挺肥呀！钱不还，手机还关机，你想怎么地？！放横啊？实话跟你说，我们这边都准备好了，四点一过，你所有的亲朋好友，包括老师同学，都会收到我们发过去的信息，你看看！”

眼镜男说完，把

桌上的手提转过来，点了几下鼠标，屏幕上赫然出现了刚才在微信里看到的自己的学生证照片和借款合同！

“不！不要……”郑好本能地喊。

“这还是轻的呢！”眼镜男冷笑一声，拿起桌子上的一张纸道，“你家在幸福家园一号楼二单元二零一吧？我敢保证，明天晚上，你家那个单元，从一楼到七楼，每面墙都会贴上和这张一模一样的纸！”

郑好下意识地接过来一看，正是打印出来的自己的学生证照片和借款合同。

已经是十二月份，雪后初晴，天气很冷，屋里的暖气也不太热，但几近崩溃的郑好汗出如浆，瞬间就湿透了衣背，再也站不住，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

“小姑娘，你可以闭上眼睛好好想一想，你家那个楼道，从一楼到七楼，每面墙都贴上这张纸的后果。还有，你们学校，你们班级门口……而且，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你撕也没用，你撕一遍，我们马上就会再贴一遍……你搬家也没用，我们随时都能找到你……”眼镜男像一只恶狼，恶狠狠地盯着郑好，仿佛盯着一只无路可逃的小白兔。

“别说了！我求求你别说了！我还，我马上还……”郑好失声尖叫。

眼镜男闻听马上变了脸色，笑眯眯道：“这就对了嘛小姑娘！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喏，我看看你应该还多少钱……噢，八千一百三十二元……”眼镜男拿起计算器，噼里啪啦地一顿按键子。

“不对呀，不是七千多吗？怎么突然变这么多了？你是不是搞错了？”郑好的汗又下来了。

“噢？不会吧？我再看看。”眼镜男拿起桌上的合同，装模作样地仔细看了看道，“没错没错。小姑娘你看，上次你借钱是什么时候？是一个月前的下午一点，现在呢？已经过下午四点了。噢对了，你可能没仔细看合同，我们是严格按小时算的，一天二十四小时，你现在已经逾期了三个小时，而逾期后利息是很高的，喏，这是你以前签的合同，你再仔细看看……”

郑好接过合同，在眼镜男的指点下，果然看到了相关条款，无奈道：“你以前也没和我说过呀，这……这不能算数吧？”

眼镜男马上冷下脸来道：“小姑娘，咱们做事都要讲究信誉。你想想，当初你是看完合同后，主动自愿签的，现在怎么能说不算数呢？”

“可我当时根本没仔细看啊？”郑好不甘心。

“那就是你个人的问题了，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你也要自行承担。这没什么好说的。”眼镜男冷冷道。

“可是……可是我没有钱，我……”郑好嗫嚅道。

“没钱？！没钱你在这儿跟我谈什么？拿我当星期天过哪！那个老虎，你过来一下！”眼镜男向楼上喊道。

楼上有人应了一声，马上下来一个手里拿着油漆桶，一脸横肉的大汉。

“把这个照片群发出去！”眼镜男指着屏幕上郑好的照片道。

“好咧！”老虎凶狠地看了郑好一眼，拿起鼠标。

“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发！”郑好尖叫着上去阻拦。

老虎用一只手将郑好推开，另一只手移动鼠标。

“不要！不要啊！”郑好绝望地尖叫。

“那你赶紧还钱！”眼镜男边说边朝老虎使了个眼色。

老虎将手从鼠标上移开。

“可是我现在真没钱。那个大哥，求求你再宽限我几天，我一定想办法把钱还上……”

“像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眼镜男看了郑好一眼，轻蔑地撇撇嘴道，“就像你这样的，现在弄不到钱，三天之后，不，一个星期之后，也根本弄不到钱。因为如果你真能弄到钱的话，就不会差这几天。反过来说，既然你现在弄不到钱，那过几天后你依然也弄不到钱。你想想是不是这样？所以，赶紧还钱，别跟我耍花样！否则，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老虎，发！”

老虎答应一声，又开始操纵鼠标。

“不要！不要啊！”郑好扑到电脑前，双手死死按住鼠标。老虎只用一只手，像拎小鸡一样，轻松地将郑好从电脑前拎起来，接着一用力，郑好的身体在空中划了一个笨拙的弧线，就到了老虎身后。郑好试图挣扎，被老虎铁钳一样的手牢牢控制住，只能在原地扑腾，像一只待宰杀的鸡。

眼镜男看了郑好一眼，踱着方步慢悠悠地走到电脑前，边拿起鼠标边叹口气道：“唉，小姑娘，你不要怨我，我也不愿意做这种缺德的事情，但谁让你借钱不还呢是吧？你不还钱，我们就得亏损；我们亏损，老板就饶不了我们，所以我们就只有逼你还钱。所以，你不还钱，这照片必须发；之后的小广告，也一定要贴！”眼镜男恶狠狠地说完，把鼠标放到鼠标垫儿上，看了郑好一眼，轻轻地按下食指，鼠标发出一声脆响。

在郑好听来，不啻于一声惊雷。

“求求你们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只要不发，你们提什么条件我都答应！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郑好已经崩溃。

眼镜男冲老虎撇撇嘴，老虎吹声口哨，放开郑好。郑好猝不及防，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只听得手机微信提示音响了一下，郑好下意识地打开一看，正是自己的照片和借款合同。

“啊！”郑好尖叫一声，号啕大哭。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赶紧想办法还钱！”眼镜男走到郑好跟前，伸手拍了拍郑好的肩膀，语气缓了缓道，“刚才我只是又单独给你发了一遍，让你感受一下不还钱的后果，”随后眼镜男又变了脸色，恶狠狠道，“小姑娘，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如果你再不想办法还钱，我敢保证，下一秒，你的父母亲朋，你的老师同学，都会收到同样的微信！”

郑好闻听，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扑到眼镜男跟前，边哭边道：“谢谢你谢谢你！只要你不发，你说怎么办，我都听你的！”

“唉……”眼镜男看着郑好，装模作样地叹口气道，“算了算了，我最见不得女人哭，尤其像你这样漂亮的小姑娘……这样吧，我求一下朋友，看看能不能在网上给你贷点款，先把这笔钱还了再说……”

“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郑好急切地看着眼镜男，仿佛在看一个能救她脱离苦海的大英雄。同时像个白痴一样不断重复着感谢的话，

眼镜男看了郑好一眼，目中满是为难之色，思忖片刻叹了口气道：“唉，像你这样没有实物抵押的情况，人家不一定给办哪……得！喝出我这张老脸，求一下人家吧，谁让我见不得漂亮的女人哭呢……”

眼镜男说完满脸为难地拿起手机。

“谢谢你谢谢你！只要能还上钱，让我做什么都可以……”郑好现在简直想给眼镜男跪下。

“李老板哪？哎呀你好你好啊！有事我就直说了，是这样啊，我一个朋友的孩子急需用点钱，但她是学生，没有什么能抵押的，你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什么？不行啊？别呀，咱俩啥交情，帮我想想办法呗……”眼镜男当着郑好的面，一个电话打了足足有三分钟，又是装孙子又是点头哈腰又是低声下气的，电话那边的李老板总算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放下电话，眼镜男挺直了身子，长长地出了口气，看着郑好道：“小姑娘，你看到没？这年头求人难哪！唉，也就是你吧，换第二个人我也不会这么孙子似的求人家……”

“谢谢你谢谢你！看来我是遇到了好人啦，要不然我就只有去跳楼了……”郑好又是点头又是作揖。

“行啦，手机拿来吧，趁那个李老板没反悔，咱们赶紧把正事办了要紧！”眼镜男说完向郑好伸出手。

郑好有点懵，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手机，又抬头看了看眼镜男，有些不确定地问：“那个……是要用我的手机吗？”

“当然啦！是你借钱，又不是我！”眼镜男道。

郑好想了想，有些不情愿地递过手机，眼镜男刚要接过去，郑好又把手缩回来，期期艾艾地道：“那个……用你的手机不行吗？我又不会操作……”

“用不着你，我帮你弄，但是必须得用你手机，因为是你借钱，不是我！”眼镜男有些不耐烦道。

“噢，是这样啊……”郑好有些不情愿地递过手机，同时将屏幕解锁。

眼镜男拿过手机，熟练地操作了一番，不一会儿，手机微信传来提示音，郑好凑过去一看，到账一万块钱。

“好了！搞定！”眼镜男把手机还给郑好道，“那个老虎，你跟这个小姑娘去趟自动取款机，把欠咱们的钱提出来……喂喂我说你呢，把那个手机放下，取完钱再看！”

老虎正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看手机，一脸傻笑，根本没听到眼镜男的话。

眼镜男摇摇头，走到老虎跟前，看了一眼屏幕，对着他的耳朵大声道：“警察来了！”

“警察？在哪儿呢？”老虎抬起头，麻利地将手机放进兜里，神色慌张地向门外看了一眼，见没什么异样，只有眼镜男一脸坏笑，终于明白过来，恶狠狠地冲眼镜男挥了挥拳头。

郑好终于从刚才的懵懂状态中缓过神儿来，智商接近正常，看着手机微信里转账待收的一万元钱，有些不相信地抬头看了眼眼镜男道：“那个老板……我什么都没做，那个人……那个人真的就借给我一万块钱？不是，这也太……”

“你的学生证户口本照片什么的，我刚才都帮你给人家发过去了，不然人家会借你钱哪？嘁！”眼镜男边说边看着郑好，就像看一个白痴。

想到之前的高利息，郑好不禁打了个寒颤，颤声问：“那个这钱借的是多长时间？还有……利息是多少？”

“一个月，时间短了你也还不上。”眼镜男不容置疑道，“算上手续费和利息，到时候你得还人家一万四！”说完把手机从郑好手里拿过来，点了几下，放回郑好手里。郑好机械地接过来一看，屏幕上正是借款合同。

“啊！”郑好失声尖叫，“要这么多？！那……那我不借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