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乐秀窝 > 其他 > 捞尸人 > 第十四章

捞尸人 第十四章

作者:纯洁滴小龙 分类:其他 更新时间:2024-09-15 23:07:50 来源:882

用过丰盛的早饭,李三江他们就准备出发了。

家里其实有一辆人力货三轮,后头带着长长的板条,是平日里用来给红白事席面送桌椅碗碟的,但润生不会骑车,几个老人也不敢让他今天临时学。

因此,润生从库房里推出了一辆板车,前头很宽敞,李三江、刘金霞和山大爷坐上去后,润生先抓住车把手将车身压平,然后很是平稳地推着仨老人下了坝。

不得不说,吃饱了饭的润生,力气真的大得吓人。

可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李追远心里还是惴惴不安,毕竟无法否认的是,这依旧是一个很标准的……老弱病残幼组合。

家里,又恢复了平静。

秦叔在坝子上劈砍木条以做纸扎骨架,刘姨在一楼给新做出的纸人上色,柳玉梅坐在东屋门前喝着茶,二楼东南角李追远和秦璃在看着书。

他依旧和前两日一样,算着时间,带秦璃下来上厕所、喝水、吃点零食,经过柳玉梅身前时,还会对她露出微笑问好。

柳玉梅还看见头顶上,男孩看书久后,认真做了一套广播体操。

只是,在距离午饭还有半小时时,李追远闭合上了书,他没进屋拿下一本,而是很认真地看向秦璃:

“阿璃,我担心太爷他们会有危险,所以我得去看看,你在家里等我回来好不好?”

秦璃没回应。

李追远站起身,下了楼,秦璃也跟着一起下来了,不过李追远拿出钥匙进了地下室,秦璃则走到东屋。

柳玉梅有些诧异地问道:“怎的了?”

自家这孙女这两天可是早早地就起了,连带着她这个做奶奶的也提前了每日给孙女梳妆打扮的时间。

为的,不就是早早的和那小远侯一起看书么。

可这才快到中午,孙女怎么一个人要回屋了?

是俩孩子吵架了?

不是,自家阿璃还会吵架的么?

随即,柳玉梅看见那小远手里拿着一把桃木剑出来了,哦,那看来确实不是吵架了,真让自己孙女发怒了,这小子不会还能活蹦乱跳的。

李追远走到秦叔面前,说道:“秦叔,我想去镇上买点东西。”

“好,要买什么告诉我,叔叔去给你买回来。”

“我想自己去挑,叔叔你骑车载我去吧。”

秦叔放下手中的木条,拍了拍手,点头道:“好。”

不过,他还是又问了一下:“是石南镇上么?”

“石南镇太小,还是去隔壁石港镇吧。”

石南镇就一个十字街有点商铺,确实比不过紧挨着的石港镇,那里可是有百货商店舞厅歌房等场所的,附近几个镇的村民买大件或者娱乐,都会去石港镇。

牛家,就在石港镇下面的村里,也是李三江他们的目的地。

秦叔看着李追远,忽又笑着改口道:“今儿个忙,要去石港的话,还是明儿吧。”

“不,秦叔,我想去。”

“你想去你太爷那里?”

“嗯,顺便买点东西。”

“小远,你太爷是去做活儿的,叔叔我的工作是家里种田、扎纸帮忙以及桌椅送货,你三叔的活儿,叔叔是不碰的。”

“嗯,我知道。”李追远举起桃木剑,“太爷昨晚还吩咐我提醒他带上这个的,但我早上忘记了,刚才记起来,所以请叔叔带我去石港,我把它交给太爷,这可是太爷的宝贝,太爷可离不开它。”

在李追远描述中,这把桃木剑似乎已经成了斩妖除魔匡扶正道之重器,但他还是很小心地用手捂住剑柄底端,遮住了山门——“山东临沂家具厂”。

秦叔一愣,送货确实是他的工作内容之一,但他明显从眼前男孩的话语里,听出了另一层意图。

“好吧,把剑给叔叔,叔叔去给你太爷送去。”

李追远把桃木剑拿开,说道:“叔叔你忘了,我还得去买东西,我得跟着去。”

“那你等一等。”

秦叔走向坐在那里喝茶的柳玉梅,在她面前轻声说了些什么,柳玉梅抬头,看向站在远处的李追远,嘴角噙着笑意感慨道:

“那李三江是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糙人,可这孩子却是个心思细腻的主儿,他是瞧出咱们底子不一般了,不,他是瞧出底色来了。”

瞧出自家这边条件好只是第一层,瞧出另一层背景,那就是第二层。

“那我该怎么办?”

柳玉梅没急着回答,而是端起茶碗,抿了口茶。

这小孩怕是一早就打定了主意,但他却依旧能沉得住气做着和前两日一样的事,明明担心自个儿太爷得要死,却丝毫看不出心急心躁。

再回忆起他先前带着阿璃上厕所经过自己跟前,对自己微笑问好的画面,柳玉梅碗中的茶汤,忽地泛起了涟漪。

这心思沉得……哪里还像是个孩子?

“你且陪他去吧。”顿了顿,柳玉梅补充道,“但路上得跟这孩子透点明白。”

“我知道了。”

秦叔走到李追远跟前,说道:“小远啊,你等着,叔去把车推出来。”

“好的,叔。”

一台老式二八大杠被秦叔骑出,李追远想坐上后座,却被秦叔一只手抓住,提到了前杠上。

等二人骑下坡离开时,秦璃下意识地向那个方向走去,却被柳玉梅一把攥住手。

女孩眼睫毛开始跳动。

“阿璃啊,奶奶知道你想和小远玩,但小远现在有自己的事需要去做,你这时候就应该在家等着,等着他把事做好后回来。

要是你一个劲地只知道黏着他,会让他感到累和反感的,那么有可能,他就不想和你玩了。”

听到这话,女孩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奶奶,目光里,竟似流转出了一点微不可查的疑惑。

但柳玉梅还是捕捉到了,她很是欣喜,又很是悲哀;

她很久没能从自己孙女身上察觉其它情绪了,这次好不容易感受到了,还是借着对孙女说这种事的时候。

“阿璃,奶奶的意思不是说小远真的会讨厌你,等他回来了,奶奶再帮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和他玩,好不好?

其实啊,小远是很在意你的,这小子,聪明着呢,他明明可以拉着你一起,说要去石港找他太爷来逼我们就范。

但他没有这样做。

所以啊,奶奶也就干脆投桃报李了。”

……

二八大杠骑得很稳,而且坐在前杠上,被骑车人以双臂环绕,有种被保护的感觉。

李追远手里拿着桃木剑,目光则在秦叔双臂肌肉上不停扫过。

再看看自己这小胳膊小腿,虽然比秦叔白,但很显然中看不中用。

“秦叔,你是练过么?”

“嗯。”

秦叔有些意外,他把男孩放自己前杠是为了方便找机会说话,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口呢,男孩就先说话了。

“秦叔,你会打架么?”

“叔叔不会。”

“不可能吧?”李追远伸出手指,捏了一下秦叔小臂,触感不似看起来那般硬,却很紧实。

“真不骗你,小远,叔叔不会打人。”

“叔叔平时还会练么?”

“既要做工还得种地,忙呢,没时间单独抽出来练了,但功夫入门后,做什么事都能附带练着。”

“我想学。”

“小远啊,你当是看《少林寺》么?”

由李连杰主演的《少林寺》早已火遍大江南北,即使是现在,也是农村坝上露天电影里播映的常客。

“叔,我知道会很辛苦,但我不怕的。”

“不仅是苦,而是时代不同了,你功夫练得再好,能比得过子弹?”

“当锻炼身体也是好的。”

“呵呵。”

“秦叔,你抽空教教我呗。”

《江湖志怪录》虽说只是介绍死倒特征的入门级百科全书,但通过不断阅读,李追远也发现,不少死倒普遍具有力道大的特征,而且特殊诡异环境下,有时候真得靠捞尸人的身体素质来强行过关。

书中还标注了不少死倒的弱点以及攻击法门,可不是什么符纸、术法打过去死倒就灰飞烟灭了,而是真得靠上手。

其中最常出现的也是最实用的,是背功、摔跤、擒拿、腿绞……

一些插画上,李追远还能瞧出,这似乎不是传统意义的近身搏击,看上头人物画像动作,好像是专门针对死倒设计的功夫。

另外,昨日润生的出现,也是帮李追远破开了心中的阅读迷雾。

别看润生饭量大且有些奇怪特征,可实际上,润生才应该是最标准的捞尸人体质。

而且,自家太爷的身体素质也是极好的,否则也不可能从上海滩背尸一路背到现在,现在都这把年纪了,还能轻松背着自己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见秦叔一直没回复,李追远又追问了声:“叔?”

秦叔低头,看了看李追远:“这得问长辈同不同意。”

“好,回去我就问。”

这里的长辈,秦叔讲的很模糊,但李追远清楚,他指的是柳奶奶。

“小远啊,叔有件事要和你提前说明一下。”

“叔,您说。”

“叔是个懒人,只做分内的事,分内之外的事,叔绝不会做。”

“怎么会,叔明明很勤劳。”

哪怕是在时下农村里,秦叔都属于勤劳能干中的佼佼者,又种地又做工又送货的,村里的老黄牛都没他能干。

“叔说的是真的,不归叔该做的事,就算叔站在跟前,酱油瓶倒了,无论流出了多少,叔都不会伸手去扶一下。”

“真的么?”

“真的。”

李追远沉默了。

秦叔心里叹了口气,和这孩子说话,他真有种和聪明人对话的感觉,他能感觉到,这孩子听懂了自己的意思。

良久,李追远应了一声:

“叔,我知道了。”

“嗯。”

思源村本就位于石南镇北端,紧挨着石港镇,再加上秦叔骑的是小路,从村里穿行过去,更为节省时间。

来到归属于石港镇的马路上后,秦叔继续朝着目的地骑。

“叔,你知道位置么?”

“知道,以前给那个村子送过桌椅。”

“哦。”

“还是说,你要先去镇上百货商场里买东西?”

“不了,先去太爷他们在的地方。”

“行。”

穿过镇子,下到村里,路变小了。

没多久,前方远远就瞧见了一处正在办丧事的地方。

“叔,可以停下了。”

“快到了。”

“我累了。”

“到那里再歇,还能喝口水。”

“我想小便,我憋不住了。”

“好。”

秦叔将车停下,李追远跳下车,找到一处柳树掩映下小了便,然后蹲到旁边沟渠旁洗了手。

秦力原本以为男孩解决好后会重新上车,谁知道男孩却在田埂旁的一块光滑石头上坐下,从怀里拿出一瓶饮料、几包饼干和两本书。

那瓶葫芦形状的饮料秦力还记得,是他听李三江的话给男孩买回来的。

怪不得先前上车时,见男孩衣服里鼓鼓囊囊的,原来偷偷装了这么多东西,这明显是不打算走了,而是准备就地野炊看书。

“你在做什么?”

“我累了,歇歇,秦叔,你也坐。”

“你不是要把剑送给你太爷么,就在前面了,赶紧送去,然后我好回去干活,你刘姨一个人在家干不完的,工期已经很紧了,完不成交不了货,你太爷会发脾气骂人的。”

“不会的,太爷说过他要把遗产写我名字,要是太爷出了事,我就是少东家了,我不会发脾气骂人。”

“你小子……”

“叔,坐吧,看你整天干活多累,咱也放个假,劳逸结合。”

秦力走到男孩身前,他看出来了,男孩是故意的,只要不把剑送到李三江手里,自己还不算完成任务,依旧得在这儿陪着他。

更让秦力觉得震惊的是,男孩似乎早就预备到了自己“酱油瓶倒了都不会扶”。

这还是个孩子么,这分明是一个披着孩子皮的妖怪!

忽然,秦力又释怀了,是啊,怪不得阿璃对谁都冷漠,唯独会对他表现出亲近。

秦力重心下弯,他打算用蛮力把男孩抱过去,强行交任务。

“叔,我们两家人住在一起,真的挺温馨的,柳奶奶人很好,刘姨也很温柔。”

秦力眼睛眯了眯。

“书上说过,人与人的和谐相处,是建立在最基本的尊重基础上。”

秦力:“呵呵,难道我们不是么?”

李追远回过头,看着距离自己意外近的秦力,笑道:“我们是么?我们是的。”

秦力闭上眼,站直了身子,他感觉到自己被拿捏了,被一个孩子。

过了会儿,秦力说道:“小远,如果叔不答应你送你来,你一个人会来么?”

李追远摇头:“我就是一个孩子,什么忙都帮不上,我一个人是不会来的,因为来了,只会添乱。”

“好吧,去找你太爷吧,我不回去,但你要记住,酱油瓶倒了,我还是不能扶。”

“好的,谢谢叔叔。”

李追远马上收拾起东西,走到二八大杠前,催促道:

“叔,快上车,前面就到了呀。”

……

“你怎么了?”李三江先看着李追远,然后又看向秦力,“你怎么把伢儿带来了?”

“太爷,我想你了,就求着秦叔来找你,秦叔是拗不过我。”

“小远侯啊,这是你该来的地方么?去去去,让力侯带你回去。”

“不,我就不走,我就要待在这儿。”

李追远死死抓住李三江的衣服,脸上也浮现出委屈。

李三江本想再说些重话驱赶,可见到伢儿这个样子,他这个一辈子没结婚没子女的老头,内心深处某块柔软被狠狠拿捏了一下。

所以,老人溺爱起孩子来,有时候……是真的不讲原则,尤其是隔代亲的隔代亲。

“好了,力侯,你看紧孩子,别让他乱跑。”

秦力点头:“嗯,我会的。”

李追远成功留了下来,他开始观察这场斋事。

斋事举办地位于该村的一个空坝上,以前是村集体的打谷场,也请了一个规模比较小的白事班子正在忙活着。

八个身穿道袍的演员正在走着仪式,各个手持法器,嘴里念念有词,围绕着供桌转着圈。

供桌上摆放着祭品,最中央是牛老太的黑白遗照。

牌子上写着牛氏。

因为老太婚前是抱来的童养媳,没娘家,也没有名字,后来村里普查登记时,她就报了夫家的姓氏。

孝子孝女们跪伏在蒲团上,头缠白绳,身穿麻衣,臂缠黑纱,一边哭丧着一边往面前火盆里丢着纸钱。

牛福和牛瑞只是干嚎,时不时擦一下眼泪,有动作却没情绪。

小妹牛莲,则不仅情绪动作皆佳,眼泪跟冻坏了的水龙头一样止不住地往外流,还词句连篇。

“娘哎,咱爹走得早,是你把我们仨辛苦拉扯大的啊,嘶哟喂!”

“娘啊,早年头光景不好,你不舍得多吃一口,全都喂我们嘴里的啊,嘶哟喂!”

“娘啊,我们仨才刚长大,你还没来得及享福,怎么就走了呐,嘶哟喂!”

每句后头的“嘶哟喂”,是对上一句的内容收尾也是对下一句的情绪铺陈,更兼顾换气作用。

明明是在诉说,却用起了唱音,大概,这就是国内最早的说唱鼻祖了。

牛莲的表达,带动了自己俩哥哥,他们每次都跟着牛莲的末尾重复,跟着哭丧,像是和声。

李追远觉得很有意思,且不提他和老太接触过,光是这哭丧的内容,就能让人啼笑皆非了,什么叫孩子们才刚长大你没来得及享福就走了……

你们是刚成年么,你们明明一个个的,都当爷爷奶奶了,真想尽孝,哪可能来不及。

再联想到上次大胡子家的白事,白天给老娘哭丧得如同真真孝子,却不耽搁晚上带着儿子去干畜生不如的事。

所以啊,这白事班子的午后场再能表演,也比不过上午的重头场,那才是真正的戏骨较量。

只是,这斋事未免太冷清了些,按理说斋事也该是请人吃饭的。

李追远凑到正在抽着烟的李三江面前,问道:“太爷,怎么人这么少,是不请人吃饭么?”

可不远处,是看到厨子在那儿忙活的。

李三江冷笑一声,道:“半年前老太刚走时,这兄妹仨给老娘办丧事,不仅没请白事队,饭菜也是能节省就节省,弄了顿清汤寡水的玩意儿,村里人随了份子钱过来,不说吃多好吧,连肚子都没填饱。

这次办冥寿,村里人就不来了,太不上路子。”

李追远明白了,合着这兄妹仨上次是纯把老娘丧事当搂份子钱的手段了。

这农村办事收份子钱的传统,本意是大家伙一起群力帮主家把事儿给办了,就算有个别喜欢贪便宜的进来,也基本不会落个亏空。

谁知竟遇到这样三个不要脸的。

刘金霞此时正坐在供桌后头,被烟火熏得不时拿帕子抹眼泪,但到底还在不停念着经,时不时还拿出一些特定的符纸出来,递给下面的孝子孝女帮忙烧了。

她那位置是用来接阴阳的,也就是帮亡者和生者传话沟通。

山大爷则铺了个破凉席,坐在西北角,端着水烟袋,不停抽着。

李追远回忆起书中内容,以供桌为原点,山大爷位置正好在破煞口,阴风邪气要想进,就得打那儿过。

润生也没休息,不停地来回走动,把幡子转着圈,这可是个体力活,又得将幡子转起来又不能让它倒。

反倒是自家太爷,坐在棚子下面喝着茶,李追远觉得自己才疏学浅,瞧不出自家太爷到底持的是哪个方位。

但……应该是极重要的。

午饭,他们早就吃过了,下午场时,白事班子的演员们集体换了和尚服,扮起了和尚开始敲木鱼念经。

有几个谢了顶的,看起来还挺逼真。

润生从后厨那里端着碗筷过来,他饿了,人家是喝下午茶,他只要条件允许,那就是吃下午饭。

他还很贴心地请李追远一起吃,李追远也没客气,接过一个空碗扒拉一些饭菜就吃了起来。

至于秦叔,李追远和润生喊过他了,但他不吃。

自打到这里起,秦叔就一直站在棚子边缘处,基本没挪动过。

润生在饭菜里插上香,等待香烧好的空档,他对李追远道:“我告诉我爷你在看那些书了,我爷说你比我有脑子多了,叫我以后多跟你说说话。”

和李三江那种我曾孙必须要回京里上大学的信念不同,山大爷一早就瞧出李追远是个捞尸好苗子。

“好啊,你以后可以经常来找我玩。”

在李追远看来,润生是自己理论联系实际的绝好纽带。

“是嘛,那真好,呵呵,你是不知道,我爷身子不好,经常要吃药,家里本就紧巴巴的,而我还是个饭桶,唉。

来你家,我不光能吃得饱,还能给爷省点负担,等有活儿了,我再回去给爷干活儿捞尸,两不耽搁。”

“你想长住?”

“啊,不行么?”润生摸了摸头。

“这得问我太爷。”

“那我让我爷去和你太爷说,按我爷的意思,他走后,我就给你太爷干活了。”

“嗯。”李追远点点头,太爷年纪也大了,以后有润生接班也不错。

毕竟,捞尸人才是太爷的本行,也是重要形象,太爷的其它产业,也是因为他是捞尸人才能有源源不断的生意。

香燃尽了,润生迫不及待地用筷子把饭菜和着香灰一起搅拌了,然后大口吃了起来。

李追远好奇问道:“你不点香的话,真的吃不下去?”

“嗯。”润生边吞咽边回答,“吃不下呢,吃到嘴里不光没味儿,还直犯恶心。”

“那你吃过……”李追远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吃过死倒么?”

润生一愣,马上压低了声音,说道:

“爷警告过我了,我在外面不能说吃过。”

“那你得好好记住你爷爷的警告。”

“当然,我一直记着呢。”

李追远很快就吃完了,看着润生在那里继续大快朵颐,心想他要是能早来两天就好了,正好能赶上老太太的纸人寿宴,他一个人能搂一桌席。

午后的时间逐渐过去,临近黄昏时,大家开始收拾东西,有人拿旗,有人拿幡,有人拿经书、被子、枕头。

组成一溜队,走在田埂上,去往牛老太的坟。

队伍最后头的两个人,不停地放着二踢脚,很轻松很写意,点了火后,搁田地间一抛,就窜出去了。

李追远帮着润生拿了一面旗,至于秦叔,他没走,而是远远地跟着队伍,保持着百米距离。

牛老太的坟很小,虽说城里早已推行火葬,也对土葬采取严管,但农村里土葬依旧还流行,但那种大肆造坟茔,水泥大封的场景确实不怎么看得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小房子,老的是二层楼,红砖碧瓦的,也有三层楼,还有三合院。

不知道的人走进这坟群,说不得还会误以为进了主题是“乡村建筑”的模型展。

牛老太的坟头,则只是一个坟头,是用铲子在旁边泥地里,挖出的一个“土帽子”。

上坟时,牛福作为老大,先将土帽子拿下来,牛瑞则拿铲子新挖了一个,等上坟仪式结束后,再由牛莲将新帽子放上去。

摆香烛,烧纸钱,烧血经,一切在刘金霞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等到一切结束,新帽子被放上去,大家就回去了,没出什么事。

但李追远注意到,刘金霞脸上却没轻松的神色,因为按照规矩,这场斋事,得办到深夜,以前是有个子鼠寅卯的,现在就统一成零点。

零点后,才算斋事办完,也属于守夜吧,只不过尸体早就被埋了,没停在这儿。

这白天还好说,等天黑了,会出什么事儿,可就不一定了。

晚饭后,少数撇不开脸过来帮忙的乡亲也都走了,牛家仨兄妹的家人孩子也各自回家,其实他们本该也陪着一起守的,但都被三兄妹强行驱赶回去。

等白事班子的人收拾好东西离开后,这灵堂四周,就显得格外空落落的。

牛家仨兄妹还跪坐在蒲团上,已经不哭丧了,就默默地继续烧纸。

牛莲的嗓子已哑,牛福牛瑞失去了妹子的创作,无法跟风应和,也只能沉默。

刘金霞还坐在老位置,看得出她心神不宁。

山大爷还是坐破煞位,烟丝已经抽光了,换成了主家给的卷烟继续抽。

至于自家太爷……李追远发现太爷已经靠在栏杆上,睡着了,身子一耸一耸的,打起了呼。

润生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副扑克牌,笑着说:“我们来玩斗地主。”

“得四个人吧?”

“那你喊他?”润生指了指秦叔。

李追远摇摇头,他知道秦叔不会过来,其实他心里挺感激的,秦叔虽说不会扶酱油瓶,但有他站那儿,自己心里都能踏实许多。

接下来,李追远就和润生两个人一起玩起了三人斗地主。

就一副牌,三人分,很好算牌。

润生的牌技很差,下家水平也一般,这使得李追远不管是拿农民还是拿地主,都是他赢。

打着打着,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李追远问道:“几点了?”

润生摇摇头:“不知道,哪里有表来着。”

下家说:“十一点了。”

李追远:“那就快结束了,还有一个小时。”

润生:“是啊,不知道结束后,主家能不能再管一顿。”

下家:“应该要管的,他们今天饭菜备了不少,也没多少人来吃。”

李追远又拿了一副地主好牌,这一局又没什么意思了。

只是,正要出牌时,李追远扫了一眼秦叔站的位置,忽然发现,秦叔不见了。

自己的依靠,忽然没了,李追远心里哆嗦了一下,脑子也清醒了几分,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拿着手里的牌,发着愣。

润生:“在想什么呢,小远,你快出啊。”

下家:“是啊,快出啊,知道你牌好。”

李追远出了牌,单出一张大王。

润生瞪大眼:“你这是打的什么路数?”

下家:“这是牌太好,要摊开打了?”

李追远开口道:“能摊开么?”

润生说道:“你想摊就摊呗,牌好没办法。”

下家:“得考虑清楚哦,明着打,可是容易翻船的哦。”

“那我再想想。”李追远攥着牌,做着思考,眼角余光则瞥向打着盹儿的太爷、坐在蒲团上的牛家仨兄妹以及刘金霞和山大爷。

先前觉得再正常不过的画面,现在却有一种陡然而生的惊悚感,明明自己能听到耳畔的各种声音,可他们,全都一动不动。

连太爷打出呼噜时,身子都没顺势挺一下,这呼噜,像是凭空响出来的一样。

“润生哥?”

“咋了?你想好了没有,要不要摊开打?”

李追远微微点头,润生是正常的,但这就更得要摊开打了,老弱病残幼组合,唯一能指望上的还是润生。

要是没润生,那几个老人能怎么办?

“摊开打!”

李追远把手里牌铺下来。

润生疑惑道:“哎,你的牌,也没那么好啊,我还以为你有炸呢?”

“打吧,大王,你们要不要。”

下家:“你出。”

润生:“不要。”

李追远:“三张七带张五。”

下家:“我要。”

李追远:“三张十带张七。”

润生:“小远,你别急着出啊,我上家要啊。”

李追远一拍小桌,对着润生喊道:

“你睁眼看看,我们哪里有什么上家下家!!!”

润生被喊懵了,他下意识地想反驳,却扭头看了看自己左右,猛然惊醒道:

“对啊,我们就两个人啊,怎么能打得起来三人斗地主的?”

下一刻,寒冷的晚风吹来。

李追远和润生同时打了个冷颤,然后同时发现,原本坐在斋事帐篷里打牌的两个人,不知何时,竟然坐在了坟头上。

四周,都是月光下红红绿绿的二层三层小房子,身侧,则是牛老太的坟,上头盖着的还是新土帽。

“我要,三张八带张三!我要,三张八带张三!”

旁边,传来打牌的声音,是个女声,很凄厉,很尖锐。

李追远和润生对视一眼,润生把李追远护在身后,二人绕过坟茔,来到背面。

这里,居然有一个洞,洞口很不规整,还残留着血手印,像是人用双手,硬生生刨出来的。

凑到洞口边,能看见里里头被挖空了,一个女人躺在里面,两只手血淋淋的,明明没东西,可左手却是个拿牌的姿势右手则像是在甩牌的动作:

“我要,三张八带张三!”

她不停激动地甩动脸,让她头发和泥污散开,是牛莲,牛老太的小女儿。

她用手,挖开了母亲的墓穴,钻了进去。

可墓穴里,除了浓郁的尸臭和不可言状的一滩浊水外,就只看得见一卷破草席,没有牛老太尸骨痕迹。

按理说,就算是土葬,也是要有棺木的,如今又不是解放前,需要丢乱葬岗,而牛老太没有棺木,停灵时应该是租用了,但下葬时就替换掉了,目的嘛,很好猜……为了省这一口棺材钱。

李追远下意识地捂住鼻子,抑制住自己被熏得想呕吐的本能,反倒是润生,像是毫无排斥。

此时,因牌局结束,牛莲好像清醒过来一点,但也只是一点。

“不打了是吧,不打了是吧,那我就继续忙了。”

牛莲做了个丢下手中牌的动作,然后转过身,继续徒手向下挖掘。

说不定再挖一会儿,这洞就要塌了,而她,就可能被活埋进去。

“哎,你别再挖了,再挖就危险了,我来救你!”

李追远却伸手拉住了润生。

“咋了,小远?”

“先去看你爷,他们可能有危险!”

“啊,对,可是她……”

“谁重要?”

“爷重要!”

润生不再犹豫,直接拉着李追远朝着斋事棚子方向狂奔。

来到棚子前,李追远已气喘吁吁,而棚子里,已不见牛家兄弟二人。

刘金霞正围绕着供桌爬行,一边爬一边学着猫叫,老人家手掌已破了皮,地上留着一串密密麻麻的手掌印。

山大爷则一边“汪汪汪”地叫着,一边趴在一棵树前,翘着一条腿,像狗一样开始小便。

尿液顺着流淌,将他衣服浸湿,看起来好不埋汰。

尿完后,他居然还手脚并用地对着树根刨土。

“爷!”润生赶忙喊起,“爷,你这是怎么了?”

这一喊,当即吸引到了刘金霞和山大爷的注意。

二人一个猫行,一个狗爬,都是四肢着地,面露凶相地向润生和李追远快速扑来。

润生张开双臂,主动挡在李追远身前,喊道:“小远,你往后退!”

李追远听话地后退两步,觉得不够,就又退了两步。

下一刻,

刘金霞扑到润生身上,双腿夹住润生腰,对着他的胸膛开始抓挠撕咬;

山大爷则抱住了润生的一条腿,对着润生大腿就咬了上去,当即一块肉就被咬下,连带着两颗老丫。

“爷,爷,你这是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啊?”

润生没有反抗,只是焦急地看着身下不断咬自己的爷爷。

李追远见状,马上提醒道:“你反击啊,别站着不动。”

“可他是我爷爷,我怎么能对他动手?”

李追远马上道:“记得我看的书么,书上说,尸妖有迷惑人心的本事,就像我们刚才打牌一样,破迷瘴的方法就是打他们的脸,狠狠地抽他们脸!”

其实,树上方法远不止这一个,比如纯阳黑狗血、破煞符文水、开光法器等。

但黑狗血,可能太爷他们真带了,但是不是纯阳没破过处的……李追远很怀疑,毕竟村里的狗群一向开放,乱得很。

至于符文水,那到底是什么李追远都不知道,他看书的进度还没到那里。

开光法器是那种被得道者温养祭炼过的,是真正意义上的破邪之物,李追远不相信临沂家具厂在生产这桃木剑时,还会请一排大师对着流水线集体开光。

因此,就只剩下最简单粗暴的方法了,书上也是这样说的,把人抽清醒,一记没醒,那就多来几记。

润生:“可是……真的能这样么?”

哪怕自己正在被两个如疯似魔的老人不停伤害,可润生依旧语气平静,仿佛受伤的根本不是自己。

李追远只能坚定道:“你这是在救他们,再不抽醒他们,他们受到的伤害就越大,你快动手!”

再不弄醒他们,你山大爷啃你的腿都快把牙齿掉光了!

“好,听你的,小远!”

润生用力点头,他只要决定做的事,就很坚决,不再拖泥带水,只见他先单手掐住刘金霞的脖子,将刘金霞举起。

刘金霞四肢并用,不停挥舞,但老太太毕竟手短脚短,完全够不着了。

随即,润生对着刘金霞的脸左右开弓。

“啪!”“啪!”“啪!”“啪!”

刘金霞的脸肉眼可见的肿起,两侧嘴角都被打破流血,但整个人,却消停下来,凶厉的眼眸再度被白内障给覆盖。

“窝……系……蒸……妈……了?”

“小远,你真厉害!”

夸赞完李追远后,润生一抬腿,将抱着自己大腿啃的山大爷给踹飞。

山大爷落地时很不幸,脸先着地,还滑行了一段距离。

等他坐稳后,李追远瞧见山大爷已经在用手抚摸自己的脸,明显已经算是在清醒中,他喃喃自语:

“我……我这是……不……”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就看见自己的养孙快步上前,随即,就是一只巨大的巴掌迎面而来。

“啪!”“啪!”

到底是爷孙情在,润生对刘金霞是连抽四下,对自己爷爷则是先抽两下再停下来看看效果。

“爷爷,你清过来了么?”

“呸!”

山大爷喷了润生一脸,又吐出两颗牙,是刚巴掌抽落的。

“还没醒?”

见自己爷爷还具备攻击性,润生再度举起巴掌。

山大爷忙吓得喊道:“停手,我醒了,我醒了!”

“爷,你终于醒了,我刚真的好害怕!”

润生一把搂住山大爷。

山大爷:“……”

见刘金霞和山大爷都清醒了,李追远马上去寻找自家太爷,这是他最关心的。

很快,他找到了。

但在看见太爷后,李追远却有些不敢置信。

不是因为太爷有多凄惨多狼狈,恰恰相反,李三江依旧靠在原来的位置打着盹儿,呼噜一声接着一声,睡得好不香甜。

好像周围的事,完全与他无关,丝毫没受影响。

虽然太爷平安无事,李追远心里很开心,但这种迥然于刘金霞和山大爷的巨大反差待遇,还是让李追远感到深深地不解。

随即,李追远联想到家里一楼曾发生的事,脑海中忽然升腾起了一个猜测:

难道是因为猫脸老太实在是太过忌惮太爷,

不敢对太爷动手?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