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临 第74章 被监视的男人10

接待室里很安静，折腾了好几个月的孙建兵，在这一刻感觉到了久违的平和，他突然有种想要一吐为快的冲动。

他知道心理医生有职业规范，那就是“保密”，所以，他不担心徐妍会将他的事告诉别人。

他悠悠长叹一声，继续说道：“我从2013年开始炒股，一直到2016年，赔得多赚得少。炒股，说白了就是赌博。气运好的时候，真的可以一夜暴富，可又有谁能够永远气运好呢？”

“2017年春节前夕，我痛下决心再也不炒股了，谁曾想，因为我多了一句嘴，亲朋好友就将400万送到我的手里。说真的，我在滨海建工的年资不算低，但赚得再多，也没我炒股亏的多。所以，当400万到了我手上后，我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去翻盘......”

他抬起放在桌下的双手，抱着头，将十指穿插在发间，极为痛苦道：“那400万，不到一年就被我填仓，全赔进去了。我当时想的唯一办法，就是等观澜尚城发售，通过内部关系，选三套房先给亲戚，钱的事我再想办法。”

他始终抱着脑袋，视线盯在桌面上，惨笑一声：“连老天爷都不帮我。公司为了避免内部员工将好房选走，从中赚取差价，一纸文件下来，没人再敢去碰。就在我焦头烂额应付亲戚的质问时，张美兰出现了。”

说完，他沉默了下来。

安静做听客的徐妍，一点都不担心他会就此闭口。

有些秘密压在心里时间太长，一旦有了开头，他就会憋不住，不吐不快。

果不其然，孙建兵接着道：“观澜尚城的房子升值空间很大，凡是买到手的人，不可能短时间内转手。因此，张美兰的每一次去售楼处都能买到别人退掉的房子，引起我的注意。就在她当着我的面，又完成一套房的转卖后，我决定和她套近乎。”

他说完，放下手，抬眼去看徐妍，眼神是迫切的真挚，“徐医生，你相信我，真的不是我要和她有那个关系，是......是她......”

他神情看上去颇为激动，直接站了起来。

徐妍抬手压了压，浅笑着说道：“你别着急，慢慢说，就像刚才那样，你做得很好，我相信你。”

孙建兵受到了安抚，情绪渐渐平稳，又重新坐回位子上。

他面色羞耻，坑着脑袋，声音压的很低，“我本来只是想认她当个干妈什么的，谁知......谁知她......她竟然......竟然说要包养我......”

也不知他是后悔做出那样一个决定，还是悲叹他的人生不顺，他当着徐妍的面留下两行泪。

对此，徐妍依旧无法生出同情心。不能因为张美兰死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真相——早晚会浮出水面......

孙建兵的第一次治疗，在他的哭声中结束。

针对张美兰自杀一事，陈嘉怡还有很多问题要去重新和孙建兵核实，他便嘱咐李浩送徐妍回家。

徐妍没有拒绝，她是真的很累，急需要休息。

当她和李浩走出办公楼，她远远看到大门口，一个胖胖的身影像是来了很久，正在百无聊赖地踢着脚边的石头。

李浩先一步走到车边，临上车时，他发现徐妍驻足不前似是在愣神，于是他喊了一声：“徐医生？”

徐妍扭头看向他，抱歉一笑，“李警官，我朋友来了，就不麻烦你送我了。”

李浩愣了一下。

这时，赵铭也看到了徐妍，傻傻地冲她招着手。

徐妍回应了他一下，表示她看见他了。

李浩被身后的警车挡住视线，他走出车隙，望向大门，“咦？赵铭？”

徐妍笑了，“我坐他的车回去，你和陈嘉怡说一声就行。”

李浩挠了挠脑袋，“那......好吧，徐医生你们路上小心。”

“好。”徐妍答应后，快步往赵铭走去。

“徐妍。”赵铭憨憨地迎了两步。

自三日前徐妍从他家离开，他想了很多，当然想得最多的就是不能一直窝囊的当废物，他要替苏晓雯报仇，他还要保护徐妍。

所以今天，他鼓足勇气，走出家门来找徐妍，他想告诉她一件有关徐波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徐妍笑着问。

赵铭捏着衣角，“我去简素了，她们说你可能在警局这边。”

徐妍想起来，早上八点半的时候，小王有打电话征询她明天是否可以放预约号。

她那时刚好坐陈嘉怡的车到了警局，当时有几辆警车鸣笛出去的，多半是被小王听去了。

“先送我回简素，我需要给一个人开药。”徐妍很自然地走向赵铭的出租车。

虽然孙建兵的第一次诊疗是在警局里进行的，过程也极其的简单，但是徐妍有“声临”在手，所以不需要再给孙建兵进行复杂的精神测试。

她现在只需要给他开些药物，先控制他的病情。

赵铭跟在徐妍的身后，像个小尾巴上了车。

他的体重，将车子压得往下一沉，徐妍轻轻皱眉，说了句：“赵铭，你需要控制体重了。”

赵铭转动车钥匙的手一顿，听话地点点头，“我......我会减肥的。”

徐妍活动了一下酸痛的筋骨，然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懒地靠着椅背，“最近，你就跟着我吧，我手不方便开车。”

她不是在命令赵铭，也不是在奴役赵铭，而是她敏锐地发现了，赵铭身上的一点点变化。

他看似在对着她笑，但是他的眼角隐藏着悲伤、痛苦、歉疚，还有恨意，那细碎的恨意中仿佛还夹杂着破釜沉舟的死气。

只有将自己未来的路断掉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情绪外漏。

徐妍费劲心力想要将他拉到阳光之下，而他为了苏晓雯做了最坏的打算，这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十五分钟后，车子停在简素门口。

“和我一块上去，把你的诊疗给做了。”徐妍压下心里涌起的悲怒，不动声色地对赵铭说道。

赵铭瞧着她疲倦的面容，犹豫着张口，“要不改天吧，我看你很累的样子。”

徐妍瞪了他一眼，“不在乎这点时间，赶紧下车。”她皱眉，催促。

“奥。”赵铭只能听话地下车。

都是快要下班的时间，徐妍突然从外面进来，小王还挺惊讶。

“徐医生，你这个时间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徐妍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我回来给一个病人开点药。”说话间，她忽然停步，转身，看向小王迟疑着问：“小王，我记得你回家会走花溪街对吧？”

“对。”

“那等会我开几盒药，麻烦你回家的时候，顺路去一趟刑警大队。将药交给陈队，告诉他，药是给孙建兵的，让他从今天晚上就开始吃。”徐妍道。

她推测，孙建兵在张美兰死亡案中隐藏了一些事情，以陈嘉怡的秉性，他是不可能痛快地放孙建兵离开，最少会像之前那样，关他个三天三夜。

小王顿了一下，才答应，“好，没问题。”

徐妍微微一笑，“谢谢。”

小王连连摆手，“小事，小事。”

徐妍对她点点头，然后走向办公室。

赵铭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进了办公室，赵铭习惯性地坐到米白色沙发上，安静地等着徐妍忙完。

徐妍速度很快，手写处方药后，拿着去了前台交给小王。

片刻，她就回来了。

赵铭的治疗已是常规化，就是先沟通，然后催眠，让他能够深眠入睡，放松身心，最后给他调整药量。

等一切都完成，一个小时过去了。

整个简素就剩下大厅还有徐妍的办公室亮着灯，安静得很。

赵铭醒来，茫然地盯着纯白色的天花板，好半天才有些回神。

他赶紧起身，并不明显的声响，瞬间惊醒浅眠的徐妍。

“我......我吵醒你了？”赵铭小心翼翼说道。

徐妍掩嘴打了好几个哈欠，眼里当即溢上一丝水汽，她由衷叹道：“我今天早上还睡了一两个小时，想想陈嘉怡，一天一夜未睡，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撑过来的。”

“他应该都习惯了。”赵铭小声地回。

徐妍默默地看着赵铭，眼神平添了几分心疼。也不是那种暧昧的心疼，就是从小的情谊，似是亲人般的心疼。

忽地，她一脸坏笑地问道：“你说......陈嘉怡这样熬下去，会不会秃头？”

“啊？”赵铭愣住，他眼神开始往上翻。

徐妍一见，就知道他肯定在想陈嘉怡秃头的样子，她忍不住笑出声。

“要是被陈嘉怡知道我们在这里说他会秃头，他肯定会恼羞成怒，三天不理我们。”

赵铭憨憨地笑了，挠挠头，“他不是小气的人，他也不敢生你的气。”

徐妍“切”了一声，还小小地翻了一下白眼。

这让赵铭有种回到小时候的错觉。

他和陈嘉怡每每说了徐妍不爱听的话题时，她都会板着脸，很不屑地“切”一声。

他看着徐妍起身，往衣架走去，像是要拿包打算回家。

他赶紧起身，踌躇着喊道：“徐妍，我......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徐妍拿包的手停下，扭头看向他，好奇地问：“什么事？”

赵铭双手攥紧衣摆，艰难地说道：“事关徐波。”

徐妍脸色顿变，她赶紧走回来，沉声说道：“坐下说。”

赵铭应声坐下，他舔了舔并不干涩的嘴唇。

徐妍瞧出他的紧张，奈何她心里再怎么焦急，也没有催促他，只等他自己调节好情绪。

没过一会，赵铭终于开口，“其实我和徐波一直都有联系。”

徐妍紧蹙起眉头，“什么意思？”

赵铭大口地吸了两口气，“十五年前，你被送往英国后，徐波曾来找过我，那时我抑郁症很严重，根本就听不进他说的话。五年前，徐波再一次找到我，他告诉我赵炳辉有异动，希望我能跟他合作，盯紧赵炳辉。”

“我盯了赵炳辉四年，他一直都安安分分的在精神病院里接受治疗，我见实在没什么异常，就开始不上心了。以至于他突然出院还有来滨海，我都一无所知。还是徐波找到我，告诉我赵炳辉失踪了，我才惊觉我犯了多大的错。”

看着神色黯然的赵铭，徐妍心中一动，隐隐猜到了什么。

赵铭叫住她，不会单单的只是为了说这些。他和徐波一直有联系，那么很有可能，他从徐波那里了解到一些事情，而这些事情，就是他今天想要对她说的。

“为了弥补我的错误，我白天黑夜的在滨海转悠，终于让我发现赵炳辉竟然躲在你这里，成了这里的保洁员。我本想着不打草惊蛇地盯着他，谁知他被陈嘉怡给发现了，直接被带去了警局，再然后，他又失踪了。”

“这期间，徐波找过我两回，第一回他很严肃地告诉我，不要再找赵炳辉，会有危险。第二回，是他被害的那天晚上，也不知他和谁喝的酒，喝得有点高，在去八里大街的路上，他一直都在警告我，赵炳辉的事情很复杂，根本不是我们所看到的那般简单。之后，他就开始哼唱那个旋律，临下车时我还听他说了一句，这是赵炳辉唱给赵雪晴的歌......”

徐妍像是被人施了魔法，震惊地定在位子上，久久不能回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她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那......那旋律......是赵炳辉唱给赵雪晴的歌？”

赵铭忙不迭点头，“我听得很清楚，徐波就是这样说的。”说话间，他又慌张地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条，递给徐妍，“还有这个，是他下车，掉在我车里的。”

他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赶紧补充解释：“我......我不是有意不告诉你和陈嘉怡的，我只是......只是想要自己查，想要亲手抓住赵炳辉。但自从苏晓雯死后，我才发现......发现我一个人的力量太小了，我不想像徐波还有苏晓雯那样死得悄然无息，我想把我知道的线索都告诉你，我......我们一起揪出那些伤害别人的罪犯......”

这一刻，徐妍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她有些分不清，这么强有力的心跳，是害怕纸条上是她无法接受的现实，还是激动她很可能找到了一条极为重要的线索。

终于，她慢慢地接过了纸条，轻轻地打开，当看到上面的内容后，她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