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临 第59章 民宿里的命案6

痠凌晨三点，本应该是天地万籁俱寂，生物睡眠最好时，可湾山脚下，一片红蓝跳跃的警灯映亮了整个山洼，惊醒无数生灵，好似一场大劫正在发生......

周围民宿里的人全都聚集在东北大院门口看热闹。他们被拦在警戒线外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互相打听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来了这么多警察？

徐妍脸色苍白，裹着毯子坐在走廊的楼梯上，她胸口有些不舒服。

“徐妍，喝口热水。”赵铭端着一杯热水过来，小心翼翼递给她。

徐妍接过，轻轻抿了一口。

也不知是冻得，还是吓得，她身体隐隐有些发抖。

半遮的眼帘，藏匿了她心惊肉跳的恐慌，如果冰箱里的东西是她所想的那样......

肠胃蠕动，恶心上涌，她身子往前一趴，“呕......”

赵铭惊慌，想要给她拍背，又不敢，急声问道：“徐妍，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晚饭徐妍就没吃，经过六七个小时，胃里早已空空。

她一阵阵的干呕，吓得赵铭六神无主。

就在这时，有人急匆匆赶过来。

“师姐。”

赵铭见到沈安，心里安定不少，赶紧说道：“徐妍突然吐了。”

沈安浓密的睫毛微微一颤，眼神一改往日的温润显得有些尖锐，在徐妍虚弱抬头看过来时，他微微垂了下眼，再抬眼时满是担忧。

“师姐.......你要不先回去？”

徐妍压下身体的不适，沙哑着声音试探地问道：“那些......是不是......”

沈安面色不好看，徐妍瞬间便明白了。

她猛地跑下台阶，冲到空地上，无法控制地剧烈干呕起来。

沈安走上前轻拍她的背，想要安慰她，却发现所有词语在这件事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叹息一声，无能为力地默默陪着徐妍不住的干呕。

赵铭似是听明白了两人的对话，脸唰惨白，晚饭吃的肉丝面早已经化为烂糜冲口而出。

沈安恶心嫌弃地拉着徐妍往一边躲去。

很快，东北大院里此起彼伏的呕吐声夹杂着哭声骂声，乱成一团......

滨海刑警队已经很久没有凌晨三四点钟的时候，灯火通明。

所有警员都是忙得脚步匆匆，面色紧绷。

朱欣和马慧算是正式意义上的参与到了命案中，她们十分珍惜，越发卖力地整理源源不断送来的现场照片、法医报告。

徐妍坐在办公室的一角，哪怕办公室里的空调打到28度，她依旧感到浑身冰凉，心头抑制不住的寒意。

“徐医生，您喝口热茶。”王宁心细，见徐妍坐在角落里发呆，便倒了杯茶送了过来。

徐妍慢慢抬头看了他一眼，接过杯子淡淡说了声：“谢谢。”

王宁“嗐”笑一声，担忧地问：“徐医生，要不要我送您回去？”

徐妍重重吐出一口气，似是做出某种决定，“不用了，谢谢。我想......我想参与你们的审讯。”

王宁眼睛一亮，陈嘉怡远在大潮市，杨长城和他的关系，队里人都知道，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通知他。

少了陈嘉怡的坐镇，王宁和李浩两人其实都有点心有余而力不足。尤其杨长城从被捕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小时，是一个字都不说。

如果徐妍能在场，那真真是最好不过。

恰在此时，李浩喊了一声，“王哥，政委叫我们审讯。”

徐妍赶紧放下杯子，起身，“走吧。”

王宁点头。

李浩对于徐妍要旁听，很高兴，“太好了徐医生，我还想着陈队不在，我和王哥搞不定怎么办。现在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行啦，别说废话。”王宁看出徐妍其实压力很大，任谁得知自己吃的那些东西......没晕过去那都是内心强大的主。

审讯室里，杨长城一身狼狈，眼角乌青，嘴角破了。他两眼无神地盯着被手铐锁在审讯椅上的手，不知在想什么。

徐妍三人进来的动静，都没能引起他的注意。

“杨长城。”王宁语气里微不可闻地带着叹息。

杨长城呆滞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抬起来，当他看到最右侧的徐妍时，瞳孔缩了缩，然后他说出了今天晚上的第一句话：“小徐，你不是医生。”

王宁和李浩奇怪地看了徐妍一眼。

徐妍眼神平静道：“我没有骗你，我是医生，心理医生。”

杨长城一怔，很快苦笑一声：“从我被抓，我一直想不明白，我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现在我知道了......”他说着看向徐妍，眼神一点点的冰冷，“是你......对不对？”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徐妍答。

杨长城像是听到了笑话，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他眼圈红了，“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是陈队的朋友，所以，我好心的没让你吃那些肉......而你，竟然抓我？”

徐妍咽了咽口水，一直存在的蠢蠢欲动的恶心，瞬间散在喉间。她唇瓣蠕动想要说什么，可最终什么都没说。

王宁见状，清了清嗓子，严肃说道：“杨长城，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老实交代自己的罪行，争取宽大处理。”

杨长城又是一声“嗤”笑，目光从徐妍身上移开落在王宁的脸上，“王警官，我说与不说都是死罪，那我还浪费口舌说它干嘛？”

“杨长城，你应该庆幸陈队不在。”王宁面有忾惜。

杨长城的嘴唇颤动了一下，眼神不自觉地躲闪。

“既然认为，说与不说都是死罪，那为何不看在陈队的面子上，把你做过的事情全部交代清楚。”李浩难得正经一回。

杨长城神色一呆，被铐的手指神经般地收紧。

徐妍将他的变化都在看眼里，眼睛微微眯起，忽然道：“在我第一次去东北大院那天我就发现了你的异样，但我没有告诉陈嘉怡，可以说他到现在都不知道你......被捕了。如果你想让他亲自审你，你可以什么都不说，等到天亮，我相信八点之前，他肯定会坐在这里，然后对你露出震惊、失望、愤怒，还有无法理解的表情。”

杨长城脸色骤然煞白。

“杨长城，其实不是你不想说，而是你不甘，不甘没有等到杀害杨天真凶手出狱，你就被捕了。你心里明白，你出不去了，所以你用沉默来对抗警方，来表达你无声的愤怒！”徐妍言语步步紧逼，挑拨着杨长城克制的怨愤。

“你所认为的，杀了那些曾经语言攻击你女儿，造成你妻子自杀身亡的那些人后，你妻女的灵魂就会得到抚慰。我想，如果真的有灵魂的话，她们必定从来没有入过你的梦，因为她们对你很失望......”

“你胡说！”

徐妍的话生生揭开杨长城心底的恐慌，他激动地双手握拳，疯狂锤击椅子挡板，手铐和拳头撞击桌面砰砰作响，他眼眶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她们怎么会对我失望？”

“因为她们爱你，亦如你爱她们胜过自己的生命......”徐妍说着，露出一个唏嘘的表情：“你这样做，不止是在自掘坟墓，更是在束缚她们的灵魂，让她们无法安息。”

杨长城的脸由悲愤转向苍白，他死死握紧的拳头细细地颤抖着。

徐妍长叹一声，“你活得好，才是对她们最好的安慰。”

杨长城忽地惨笑，“我过得好？”他抬起通红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徐妍的脸：“我如何能过得好？我的女儿才14岁，她那么优秀，那么懂事，她应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可是她被那四个畜生糟蹋致死。但是这些都还不够......”他怒吼着，眼里冒出血丝。

“那些人用最恶毒的话，最残忍的笑，最下作的手段，攻击我的女儿。他们往她的身上泼脏水，说她小小年纪脱光衣服勾引人，说她每次成绩都是和教导主任睡出来的，说她会被人盯上全是活该，说她是......鸡......是婊子......”杨长城激愤到了极点，语速极快，似是恐惧这些诋毁自己女儿的词语从他的口中说出。

他声声质问着徐妍，“你告诉我，我该如何才能忘掉这一切，我如何才能过得好？”

徐妍唇线紧绷，心情极其不平静，她有想过语言霸凌的残酷，可当听到那些恶毒词语冠在一个14岁小女生的身上时，她刷新了对人心险恶的认知。

“我永远忘不掉天真像个残破的娃娃，躺在冰冷的尸检台上......”杨长城仰起脸，喉结的震动引的他声音发颤，“我也永远忘不掉文殊从天台一跃而下的决绝......”

他闭上眼，一颗泪从眼角滑下。

他的情绪，刚刚还如同膨胀到极点的气球......这会，倏地冷却到令人出乎意料的平静。

徐妍的内心受到了触动，她知道这种触动是致命的。因为她在共情，她怜悯杨长城的同时，竟隐隐觉得他的报仇是对的。

正是这种想要替家人血债血偿的共情，让徐妍的心中一片混乱，眼神蒙上了恨意。

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这个危险想法，她很好奇，亲手杀掉仇人真的能够告慰心灵上的解脱吗？

“手刃仇人之后，你过得好吗？”

好吗？杨长城一时竟答不上来。他细细回想，杀死第一个人时，他是恐惧的、害怕的、不安的，渐渐地——他变得兴奋、得意、满足......

然后，就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他看向徐妍，眼神冰冷又麻木，话里却似是充满了引诱，“是的，杀了他们，我过得很好。”

徐妍沉默着，盯着杨长城看了良久。她发现，她竟然被杨长城带偏了思维，这是多么可怕的仇恨力量......

她从喉咙深处“呵”了一声，不知是在嘲讽还是自嘲。

“仇恨，不是你夺取他人生命的理由。你的双手沾满了别人的鲜血，现在的你，和杀害杨天真的凶手又有什么区别？”徐妍愤声质问，“你已经将自己同化成了他们那样的人，就真的过得好吗？”

杨长城心口生出一股说不出的钝痛感，就好像午夜梦回，从高处掉下来的一瞬间惊醒的悸动，令他骇然。

他......竟是从未意识到自己成了他口中最痛恨的那种人......

屋里无声的安静持续了很久，徐妍三人静静地看着杨长城，他们心思各异，眼神复杂，等着杨长城能够自己主动坦白。

警局大院里，紧急刹车声尤为刺耳，身材高大的身影不等车子熄火就跳了下来，以最快速度冲进大楼。

他一连撞翻两名警员后，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他用力推开审讯室的门。

门受贯力撞到墙壁上，又弹了回去。

屋内四人都被吓了一跳，齐齐看过去。

陈嘉怡风尘仆仆，满面寒霜，他死死盯着杨长城的眼神，果如徐妍所说。

震惊、难过、愤怒、失望，还有无法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