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天下 第三十五章 大梁，我来了

我恍然大悟道：“恩公莫非是‘狂生’郦公的兄弟？”

他愣了片刻，继而哈哈一笑道：“恩公？不敢当，我比小兄弟年长数岁，就叫我一声‘郦兄’吧。至于狂生，确实是家兄。不知小兄弟如何与家兄相识？”

紧接着，我便把昨日和郦食其在外黄邑传舍中相见的情形简述了一遍，顺带说明了我准备游历大梁城的计划，并委婉地表达了自己想要与郦食其再次相见的愿望。

郦商听后，唏嘘不已，感叹了一阵，缓缓说道：“信陵君还在世时，家兄以复兴大魏为己任；信陵君去世后，家兄感慨时局混乱，心灰意冷下便云游列国，我们兄弟二人一年内也很少见面。他一直希望找到一个能够带领天下英才消灭战争、挽救苍生于水火之中的旷世英雄。我劝他别乱想了，大魏自从信陵君死后，不会再有贤人靖定天下了。七国之中，当数秦国最强大，估计只有秦国才能消灭战争而一统天下。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我吃惊地问道：“郦兄居然希望虎狼之秦兼并天下，秦人那种枯燥单调的生活方式，哎，如果是那样，天下人以后要怎样舒适而惬意地生活？”

郦商连忙挥手解释道：“这可不是我说的，是我兄长说得。谁统一天下，和我没有关系。我兄长夜观天象，说东井、舆鬼两个星宿的气势盖过了其余的星宿，但有些闪烁不定，于是断言秦国即使吞并六国，也不可能长治久安，还有什么金刀圣人已经降生于东方了，天下最终会一统于金刀圣人，等等。”

他把视线移向远方，眼中满是疑惑与彷徨。在这个混乱的世道，无论秦国灭亡魏国，还是魏国灭亡秦国，抑或是其他五国之一灭亡了魏国，谁又能独善其身而置身事外呢？

我困惑地望着郦商道：“金刀圣人？倘若果有此人，刘邦一定前去拜会，先混个脸熟，等圣人一统天下后，我也好谋个一官半职。”

郦商显然是被我的言语逗乐了，刚才失落的情绪一扫而空，长吁一口气后，说道：“小兄弟，我们今天得罪了城中的那帮地痞，这些渣滓和陈留令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如果再留在城中，他们一定会借机寻求报复，说不定会发生一些无法预料的事情，我们还是各自离开吧！”

我有些伤感，为什么刚认识一个朋友，就马上要别离？朗朗乾坤，惺惺相惜的朋友居然无法光明正大的相聚畅谈！我觉得心底深处涌起一股莫名的压抑感，这是在丰邑城中从来没有过的感觉。然而，我并不打算漠视自己的感觉，毕竟我孤身西游大梁的目的就是为了增加见识、历练心智。这些负面情绪只会让我的内心更加强大！

他见我情绪低沉，劝慰道：“小兄弟，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今日的别离是为了明日的相聚。我和兄长就住在南边的高阳小城，欢迎随时光临！”

我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道：“郦兄，我有种预感，今后我们还会再相遇的！正所谓‘一叶浮萍归江河，人生何处不相逢’，大魏如此小，日后定能走到一起！”

他注视了一会儿，眼睛中忽然绽放出炯炯的笑意，抱拳道：“后会有期，小兄弟！”

我急忙还礼。之后，他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隐没在人群中。我收起视线，心中感到一丝酸楚，从朱亥到李氏父女，再到郦氏兄弟，在前往大梁的路上，他们都与我擦肩而过，寥寥数语，似萍水相逢，又有些莫逆之交的味道。

想起阿藟，我心中的担忧如雨后春笋般不可遏制的冒了出来。于是，我整顿车马，向城外奔去。

不多久，远远地，我看到了大梁城的东墙和夷门，如此气势恢宏，如此辽阔无比，如此巍峨壮观，如此富丽堂皇，如此的精妙绝伦！等到了大约一箭之地，大梁带给我一种从外到内、前所未有的震撼。我顿时明白了卢绾轻视微山湖的原因，他到齐国经商时一定见识到了东海的辽阔，所以才有了“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慨。

如果长期生活在这样的大都市，肯定会无法适应丰邑城区的狭小与资源的贫乏。既然大梁如此的美好，为何我的曾祖父刘清甘愿拖家带口而远赴东方的边城丰邑呢？

心中的兴奋感吞噬了暂时的困惑。我驱车继续向前，夷门吏卒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我的关传，然后不耐烦地催促我快些进城。

我抑制住心中的狂喜，驾车驶入了城中，然后靠着路边缓缓地停了下来。

看着眼前宽阔的道路和络绎不绝的人群，还有高耸的楼阁阙台，我觉得有些炫目，急忙深呼吸平定了一下心中的情绪。孟子曾说过：“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人的视点越高，视野就越宽广，心胸就越阔达，认识也就更加的透彻。因此，我应该积极地接受新鲜事物的冲击，而非固步自封的不求上进。

我跳下马车，踏在青石板铺就的路面上，感受着脚底传来的清脆声。放眼四望，有昂首阔步、衣着华丽的达官贵人，他们走路时昂起头颅，散发着一种王城里特有的高贵和自信；还有气焰嚣张、左右横行的奴仆小厮，他们乖张的姿势，透漏着主人家的飞扬跋扈；当然，还有婀娜多姿的大梁美女，少女们顾盼生辉、嫣然一笑，少妇们则雍容华贵、仪态万千。所有的一切一切，都无法让人淡定从容。

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靴子，还有一身黑色的短褐，完全是一副下人的打扮。一种自卑感悄悄地钻了出来，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以前在丰邑城，我是受人尊宠的刘家四公子；如今在大梁，我仅仅是一个来自边城的普通小民。在王公贵胄云集的城里，我的身份小如蝼蚁、微不足道、不值一提。哎，大梁城，一座让人既爱又恨的城，爱的是她无可比拟的美轮美奂，恨的是她趾高气扬的富丽高贵。

一瞬间，我仿佛明白了曾祖父举家搬离大梁的目的了，大梁太让人感到压抑了！

我愣愣地待在原地，片刻后，才从自卑感中逐渐解脱出来。什么高贵和渺小，什么富有和贫穷，全是会随着时间转换的。三百多年前，老子的家族是晋国叱咤风云的六卿之一范氏；两千多年前，老子的先祖是华夏大地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唐尧。日月如梭，白云苍狗，世事无常，一切都可以改变，一切又都在变化，我又有什么自卑和沮丧的，说不定二十年后我也会跻身于上流阶层。

我为自己暗暗地鼓气，抖擞精神后，跳上马车，向城中的传舍驰去。将近午时，空气也变得燥热起来，先好好地休憩一番，再徐徐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