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天下 第十七章 老妪的故事

那张面孔不规则地分布着数条疤痕，像蚯蚓在土地上钻过后留下的乱迹。再加上岁月风霜的沉淀，使她的肤色更加暗淡无光，让本来就伤痕累累的一张脸显得愈加破碎不堪。如果脸部的光泽容态能反映出一个人的生活经历和思想状态，那么这个老妪的过去一定充斥着艰辛和磨难，内心也盈满了愤怒和无奈。

老妪的眼睛不断地在我和阿藟身上扫射着，吓得阿藟赶忙躲在了我的身后。

我看到老妪阴沉的目光，急忙道歉道：“舍妹年幼无知，望老人家见谅！”

老妪皱了皱眉毛，咳嗽了一下，说：“老身虽年过五旬，但看人的眼光一向挺准。你们二人真是兄妹吗？还有你们的阿翁为何不来啊？”

我略一思考，决定继续隐瞒我和李氏父女的关系，平静地说：“我二人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因此长得不像。至于我阿翁，他腿脚受了伤，不能正常行走，所以委托我们来看望老人家。”

忽然房间内的光线明亮了许多，然后是一阵轰隆隆的雷声。老妪脸上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在风雨交加的夜里显得格外怪异。

她把目光移向了中年人，说：“儿啊，快去给三位客人准备饮食。拿出我们家最好的饭菜招待贵客，明白我的意思吗？”

说完，老妪眨了眨眼睛。中年人唱了个诺，转身离去了。侧室内仅剩下老妪、阿藟和我三人，如果再加上正室中阿藟的父亲，就四个人了。我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但无法确定究竟哪里出了问题，或许是昨晚奇异的经历让我过分警惕了吧。不论如何，我都要保护好阿藟，还有她的父亲，这不仅仅是对朱大侠的许诺。

老妪不知何故，叹了一口气，道：“年轻人，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

我有些惊讶，你我今晚刚刚相识，就给我讲述你的人生经历，这样合适吗？不过，我转念一想，也许老妪长期卧病在床，缺少倾诉的对象，憋了一肚子话，因此才向我和阿藟诉说吧。

于是，我恭敬地说：“晚辈愿闻其详！”

老妪闭上眼睛，似乎陷入了沉思。片刻后，她睁开眼睛，徐徐说道：“我脸上的伤疤要从十九年前我夫君的死亡说起。”

她的眼睛中似乎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双眉紧皱，脸部表情也变得有些狰狞。

“我夫君曾经是魏国名将晋鄙的一员裨将，骁勇善战，一直和秦国人在西线打仗。他因为功勋卓著而多次受到先王的封赏。那时候，我家还住在蒙邑城里，生活富足而又体面。但是，在安釐王二十年，一切都变了！”

她说到这里，声音开始发抖。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因为后面的故事，我已经大致猜出了轮廓。

“那一年，我的夫君奉诏跟随晋鄙将军去长平救援赵国。大军到达邺城时，突然发生了变故，先王的兄弟公子无忌居然矫诏击杀了晋将军，我的夫君为了保护主将，在格斗中也被击杀。夫君死后半年，先王对我家进行了丰厚的经济补偿，赏赐了一千金。后来，我听说击杀我夫君的人是一名叫做朱亥的屠夫，我本来想雇人报仇，但考虑到公子无忌的势力过于庞大，我这样的孤儿寡母岂能与之抗衡。因此，我便逐渐放弃了复仇的想法。”

听到这里，我松了一口气。突然，我发现朱大侠送给我的玉佩还挂在腰间，急忙悄悄地塞进了腰带之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倾听。

“夫君死后，我一心想把儿子培养成文武双全的栋梁之才。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蒙邑令郭昌这个人坏透了！他一手遮天，胆大妄为，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安釐王二十二年的寒食节，我带着两个奴婢去郊游，碰到了郭昌。他见我有几分姿色，便色胆包天，先是用污言秽语调戏我，我不搭理他。他恼羞成怒，便命令仆人将我拉入车中，想要强行霸占我。我宁死不屈，不惜用匕首划破面皮，以示自己对亡夫的忠贞。他见我毁了容，便拂袖而去。”

听到这里，我热血上涌，恨不得亲手宰杀这胡作非为的蒙邑令。大魏正是有了这些贪官污吏，才不断地走下坡路，让暴秦觊觎不已。

“我本以为郭昌这狗贼会罢手，不料他指使城中流氓地痞到我家寻衅闹事，还污蔑我不守妇道，与人**，硬是没收了我的家产，将我孤儿寡母赶出城外，让我们自生自灭。蒙邑在他暴虐的治理下，民不聊生，很多人逃出城外做了盗贼。他还暗中和部分盗贼勾结，借盗贼之手杀害了城内反对他的大小官吏。”

“那就没有人到大梁状告他吗”，我愤怒的问道，“按照大魏的《法经》，他都被五马分尸若干回了！”

“哪有这么容易呢！他用钱财买通了郡守，大梁城内也有他的眼线。蒙邑城内的百姓都日夜诅咒着他死亡，”老妪突然收住了话语，一言不发，一个人叹着气。

场面有些僵住了。

我只能安慰她道：“上天自有神明，说不准哪一天会有侠士砍掉他的头颅，挂在蒙邑城头示众。”

说出这句话后，我内心一直在盘算着一个计划，自己是不是应该向古代侠客学习，为大魏人民除掉那些为官不正的官场败类，也不枉我对国家的一片赤胆忠心。但是，我又如何穿过戒备森严的蒙邑令府邸，去成功刺死郭昌这狗贼呢？如果朱大侠在的话，一定能顺利诛杀郭老贼！

老妪沉默了半晌，蹦出来一句话：“如果那个贼屠夫没有杀死我的夫君，我也不会有如此悲惨的境遇了。”

我对她说的这句话感到非常震惊。但是，我又不能为朱大侠辩解几句，那样只会让当前的局面更加尴尬。倘若刺激到这老妪，今晚上说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正在这时，厨房内传来了中年人的声音：“饭好了，过来一个人帮忙。”

我让阿藟留在正室陪她的父亲，自己则紧贴着墙壁，走到厨房端饭。雨水顺着房顶的茅草不断地往下流，洇湿了土墙，让人不禁担心这片土屋会不会在今晚的大雨中崩塌。

中年人和他的母亲在侧室吃饭，我和李氏父女在正室吃饭。看着碗中的麦饭，我没有一点胃口，一方面是中午饭吃得过饱，另一方面是不习惯这样粗劣的饮食。阿藟和他父亲则吃得津津有味。他们显然饿坏了！当然，这也和他们长期早晚两顿饭的生活习惯有关。

虽然大周早已经灭亡了，但是《周礼》的影响依旧深入人心。普通人每天只能吃两顿饭，而贵族一天可以吃三顿饭。原因很简单，平民经济条件不行！

“少侠为何不吃？”阿藟的父亲问道。

“是啊，多少吃点吧，少侠。”阿藟也劝我道。

我笑了笑：“阿藟，我确实不饿。对了，你能不能称呼我‘阿季’？季是我的字，这样即显得亲切，又不疏远。”

“好啊！”阿藟红了一下脸，又笑靥如花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