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纳米王牌 4th/梓叶与朗道

夜色下的西林市，有着与卡尔顿城别无二致的灰暗景致。

参差错落的摩天大楼，连绵的城市立交网，在闪烁照耀的浮灯下，规模庞大的钢铁丛林展露出令人心情压抑的灰白色，就连那天际泛着一丝鱼肚白的深谙天空，也被拔地而起的建筑群撕裂成了斑斑碎片。

只不过，在这座规模庞大的城市街道上，没有遍布着暴躁喋血的亡命佣兵，没有无处不在、醉生梦死的赌徒酒鬼，也没有身穿制服四处巡逻的黑手党恶徒，更没有躲藏在人群中用充满愤恨的目光盯着这座城市的解放战士。

在这和平，安详，纤尘不染的城市里，除了一般人之外，就只有银白色的扫除机器人，摇晃着自己可笑无害的圆桶躯体，追逐着飘散的落叶从街道上刷刷驶过。

有人说过，这是整个人类历史上最好的时代，但同时也是最坏的时代。

机器取代人类，程序替代了智慧。技术的进步使得广袤星海为人所用，来自卫星与近邻行星上的资源取之不竭，工业瓶颈的最后一层限制也被打破，人类进入第二次大航海时代……与此同时，非创造性的工作也不再具备价值，人类被从劳动者身份中解放出来，拿着社会的高额补贴，沉溺进廉价的电子消费之中。

在这个时代，社会最大程度上地包容着一个人的愚惰性，数以亿计的资源倾注到无业者们身上，建立起这个世界上规模最为庞大的虚拟世界群。而在虚拟的世界中，人们模糊了现实与虚拟的界限，随心所欲地幻化成各种理想中的形象，然后沉溺其中。

在那样的世界里，或许可以被称为——

共产时代。

只是，在这样的时代里，并没有数以亿计的无产阶级劳动者。

取而代之的，只是多达几十亿的网民罢了。

而在梓叶六岁以前，他一直不曾知道所谓的“正常的家庭”，应该是什么样子的。直到被邀请到家里的朋友，回到教室一脸兴奋地张扬“你们知不知道，梓叶家超厉害的！”，他才隐隐约约地察觉到，自己与他人的不一样。

端着早餐，将房门微微推开一条缝，屋里堆积如山的杂志与书刊便如流水一般溢了出来——即便是在这种电子刊物已经彻底取代纸质媒体的时代，也依然借口电子书籍不方便记忆，买来大堆的书籍，将卧室整个堆满，还总是不喜欢整理的人……便是梓叶的父亲了。

将饭菜摆到一旁餐桌上，梓叶摇了摇电脑桌前的男人：“吃饭了，吃完再睡。”

酣意正浓的男人，摇摇晃晃地抬起头来，肩膀上披着外套滑落下来：“梓叶啊，已经早上了吗？”

“嗯，差不多。”梓叶点了点头，顺手拾起桌子旁的垃圾袋，将堆积如山的易拉罐与废纸团塞了进去，“实在困的话，去水房里洗把脸，我前段时间找人把热水器修好了，现在可以洗澡了。”

“这样啊，麻烦你了。”男人摇了摇脑袋，打了哈欠，看着梓叶哗啦哗啦地压扁易拉罐，他突然说道：“那些垃圾你就先放着吧，我睡醒后会收拾出去的。”

“你三天前就是这么说的吧？”梓叶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反正我一会要出去上学，现在就收拾好，一起带出去吧。”

“诶……是这样吗？”听到梓叶这么说，男人不禁迷迷糊糊地笑了笑：“那就麻烦你了……”

“……”

看着男人的傻笑，梓叶心中禁不住有些恼火，于是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而且，你要赶稿子，顾不上这些小事我能够理解，但是为什么每次赶稿的时候，都必定熬夜？平时能不能少玩点游戏，不要总是在截稿日之前才喊着‘我要闭关！’，然后关起房门，整整一周，连门都不出？”

说着，梓叶走到窗户旁，把窗帘拉开，露出了泛着鱼肚白的天空。

新鲜的空气流通进来，将不可名状的浑浊气味与阴暗光线都一扫而空。而房间深处，那个就像是变质霉坏，烂在房间里的男人，也不禁在这来自东方的晨曦照耀下露出一丝恍惚的笑容：“梓叶啊，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如果作家不拖稿的话，死线与截稿日还有什么意义？”

“其实是因为作者中像是你这样的拖延症晚期患者太多，才逼得编辑们不得不给你们定死线吧？”

梓叶毫不留低地吐槽了他一句，然后话峰一转：“不过算了，说了也没用，还是赶紧吃饭吧。”

“我去洗把脸。”

“嗯。”

看到梓叶点头，男人便走出了房门，随后远处的盥洗室里就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

没了揶揄的对象，梓叶也不禁有些沉默。

在窗外晨光的照耀下，这间不到十平米的狭小卧室，在这片沉默的宁静中，显露着自己的全貌。

房间的的每一个角落，都被各种杂志与军械模型堆满了，拼装完毕的坦克与战舰航母整齐地陈列在角落的玻璃橱窗里，像是一只正在等候检阅的迷你军队一样。虽然因为疏于打扫的原因，大部分模型上已经覆满了积灰，但反而因此拥有了一种穿越时空而来的奇特魅力。

而书桌一旁唯一一块还算整洁的小工作台上，摆放着的一只刚刚拼装到一半的外骨骼，以及四五只完成品，说明了眼前这个男人最近的趣味。

“抱歉，久等了。”就在梓叶将注意力放到那些模型上的时候，男人回到了房间，笑着跟梓叶打了声招呼。

在简单洗漱了一下，并且刮去了残留多日的胡茬之后，男人的容貌终于变得勉强可以入目了。跟梓叶相似的那张面孔上，因为缺乏阳光照耀而略显苍白，然而消瘦中略带沧桑的感觉，却拥有着梓叶无论如何也不具备的气质，按照男人自己的话来讲，那就是“时间的味道”。

看着恢复了往常样子的男人，像是小孩子一样凑到桌子边，用手指捻起一只菠萝派扔进嘴里，梓叶之前心中一直绷着的一根的弦，也慢慢松了下来。

梓叶的父亲“朗道”，是个很有名气的撰稿人，对于这样的父亲，梓叶已经习惯了他每天窝在屋子里，对着他那已经彻底落后于时代的机械键盘打个不停。

在梓叶的母亲依然在世的时候，梓叶从来没有觉得这样的“朗道”有什么不对，那时候的朗道，虽然不常跟梓叶在一起，但是对梓叶而言，却并不陌生。偶尔三人一起出去一趟，面对公园街道上的阳光，也总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被净化一般的表情。

然而，从什么时候开始，埋头赶稿状态下的“朗道”，变得让梓叶有些恐惧了呢？

详细的记忆，梓叶已经忘了，但是大概记得，是母亲换上了重病，花掉了家里全部的积蓄开始。

说实话，那时的朗道，对于梓叶而言算不上多么美好的记忆，所幸它已经过去多年，身为父亲的人，与身为儿子的人，都已经不再在意。

只是，只有两人间有些微妙的关系，从那时候开始，便一直遗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