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入怀 第 104 章

高三的学习氛围紧张且压抑,就算是在课间休息时段，走廊上见不着几个人影，全窝在教室里刷题了。

“班长，能给我讲讲几何题第二题的解法吗？”

“啊？那道题跟上周周考题的题型一样呀,李老师昨天刚讲过。”

“题型居然是一样的吗？可我还是不会做,果然……我太笨了。”

看见面前的女生眼中隐泛泪花,作为一班之长,林嘉怡连忙出声安慰：“没事没事，那道题这么难,很多人都不会做的……哎哎,你别哭呀！又不是人人都是宁羡,什么题都一看就会。我给你梳理一下思路，其实这道题很好解的……”

江岚本来想去接水,目睹了这一幕之后,瞬间连喝水的心情都没了。

谢谢，数学考一百二十多分的人都在emo，像她这种周测只能勉强及格的废物，还有什么资格保持阳光开朗。

坐在座位上刷了一整个大课间的题，抬起头看窗外的白云,一眼幻视某年高考的极坐标题。

哈哈！学数学哪有不疯的。

江岚已经快被惨淡的数学成绩逼疯了,濒临彻底疯狂的边缘。

瞥眼看向身边的人,却发现宁羡正坐在座位上看书,时不时抬指翻一页。

春光追着宁羡的指尖飘来飘去,偶尔从指缝间漏出明亮瘦弱的一缕，格外柔和，也格外安静。

江岚有被这份安静给治愈到。

凑过去瞄了一眼，意外发现对方看的居然是一本畅销书。

宁羡的目光,停留在了最下方的那段文字上。

“——如果必须坠落，就让我坠落。

我会成为的那个人，一定会接住我。”[注]

察觉到江岚正在看自己，宁羡翻书的动作微顿，将书签夹进纸页间，偏过头问：“怎么了？”

江岚打哈哈：“啊，没什么，只是想看看宝贝你在看什么。”

返校将近两周，江岚已经适应了毫无人性的高三生活，同时也适应了宁羡就在身边的日子。

无需隔着手机屏幕，抬起头就能看见对方。

一开始她总感觉很不真实，甚至隐隐有些不适应，还有点羞涩。

后来经历了题海战术的摧残，整个人都被调理好了。

除了看见数学成绩的一刹那，脑子里还是会生出“一定是这个世界错了”的错觉，其余时刻江岚随时都处于麻木状态。

幸好，不止她的精神状态很癫，一班其他人也癫得不行。

【周屿】：说实话，我和保持警觉时刻准备奔赴战场的斗士完全不沾边。有没有人懂？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想赶快把高考这个任务给做了，然后蒙头大睡一整天（长眠不醒的那种）。

【周屿】：[阴险][阴险]

【林嘉怡】：↑我的互联网嘴替

【赵可欣】：点了

高三生活本就艰难，周假还被校长从一天半浓缩成了半

天。

这样一来，放假玩手机的机会就显得弥足珍贵。

好不容易逮着半天的闲暇时光，江岚却没什么心情玩手机，因为华大就要在今天下午出成绩了。

从早起开始，她的心就没静过。

周六要放一个下午的周假，江岚也没和宁羡一起回森和明庭，而是独自回了家，静静等待华大出成绩。

把自己锁在卧室里，拉上窗帘，四周变得很黑也很安静。

脑海里浮现出了江落前几天对她说过的话。

“岚岚，不要太焦虑。你的人生还很广阔，路也还长，一次考试并不能决定什么，你的选择还有很多。”

江岚知道江落说得对，却并不想认同。

“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还是很焦灼。我不仅焦灼，而且也在焦灼中抱有期待。期待这一次，我能够由自己来决定自己的人生。”

虽说如果自己没有考上华大美院，江淮安和简庭肯定也会送她去国外留学，但江岚不想这样。

“为什么不想去留学呢？”宁羡聆听着江岚的叙述，手有点酸了，把听筒切换成了免提模式。

江岚想了想，笑着讲起了小时候的某件往事：“其实在很小的时候，我还是挺喜欢上学的。”

“学校里的同学人都很好，班主任也很温柔，经常给我们发巧克力和糖果吃。我在那里面学得很快乐，也有很多玩得好的朋友。”

“但是我爸妈不满意，总觉得我在学校过得太开心了，应该没学到什么，于是就把我转去了另一所学校。”

“那所学校是绥川市最好的小学，里面的学生都很用功，班主任也很严格，除了期末开家长会的时候，脸上基本上都没什么笑容。”

“有一次考完期中考，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里谈话，指着卷子上的分数问我，你觉得自己考得好不好？”

说到这里，江岚低声笑了笑，“其实我当时还觉得自己考得很不错呢，毕竟全科加起来，总共也只扣了几分呀。”

“但是班主任却觉得我考得特别差，拖了班级的后腿，说以后要严格关注我。”

“还说我脑袋不太灵光，太笨了，特意给我安排了特殊位置。可是我当时的成绩，明明能够考上全市最好的中学，却被他说成了是会带坏其他同学的差生。”

宁羡平静地说：“他不配当老师。”

“之后，你爸爸妈妈有考虑过帮你转学吗？”

江岚摇了摇头。

“没有，因为在我爸妈眼里，他们已经为我提供了最优越的教育条件，让我读了全市最好的学校。”

“直到我开始不想做作业，并且越来越厌学，他们才意识到不对劲，把我转去了另一个班。”

“上了初中以后，我又经历了很多次转班转学，因为我很讨厌‘最好’这个词。我不想上最好的学校，不想考最好的成绩，也不想当最好的学生。”

“我不想事事都做到最好，我只想让自己快乐。”

宁羡沉默了很久。

江岚知道宁羡因何而沉默，于是笑着说：“宝贝你是不是想问，我不想去最好的学校，可我最后为什么还是在绥川一中上学。”

“是。”

“因为那时候我太小啦。”

江岚的声音很轻，“小孩子没有选择权，也不能决定什么。所以我特别想长大，想变成一个大人，一个能够决定自己的人生，让自己变得快乐的大人。”

窗外正在下雨。

宁羡的声音伴着雨水淅沥，格外清脆，而且好听。

她问：“江岚，你现在快乐吗？”

江岚没想到宁羡会问出这么一句话，愣了愣，才笑着回答：“快乐呀，我现在特别快乐。”

“以后也会快乐吗？”

“当然，以后我会更快乐。”

很多回忆涌上心头，江岚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集训时的那座宿舍楼。

而她自己正沿着黑夜的脉络，在空地上来回踱步。

那时候她很焦躁，因为迫切地想去见一个人。

不是去见其他人，而是想去见未来的那个自己。

此刻江岚听着耳畔的雨声，内心很平静。甚至笑了笑，问宁羡：“宝贝，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宁羡从前隐约知道答案，但在江岚说了这样一番话之后，答案反而变得模糊起来了。

所以轻声回答：“我不知道。”

“因为我隐隐感觉，你应该也不喜欢‘最好’这种东西，但你又在逼迫自己事事做到最好。”

“我觉得，你肯定有一个只有你自己才清楚的理由，并且为此坚持了很久。所以我很喜欢你，也很心疼你。”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宁羡起身关了窗户。

回到座位后，并没有回应江岚的话，只是提醒道：“三点半了，成绩好像该出了。”

江岚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心脏顿时停跳了一拍。

脱口而出：“宝贝我先挂一下电话，等我好消息！”

“好。”

等待的过程并不枯燥，房间里充斥着雨水的白噪声，纷纷扬扬，雀跃异常。

宁羡的心跳也和这场暴雨一样，她替江岚紧张，也替江岚兴奋。

期待和烦躁总是共生，她的视线飘向雨幕，千万条纷乱的思绪，她如何理得清，又该如何记录这个雨季。

钢笔压在摘抄本上，纸页间墨渍未干，宁羡的心绪并不像她的字迹那般坚定。

“如果必须坠落，就让我坠落。

我会成为的那个人，一定会接住我。”

宁羡想起那天在酒店的盥洗室里，林慕听完了她说的话，反应了一会儿，缓缓笑问：“你说你更喜欢江岚，而不是我这样的人？”

“对。”

“所以，你很讨厌我吗？”

话说到这里，宁羡却反而无言了。

她无法坚定地说出讨

厌林慕的话，因为在很小的时候，当她听见其他同学骄傲地谈论起自己的姐姐如何如何好时，她本以为自己会怨恨林慕，但心中却只有一片空白，空白里装满了失落。

林慕的表情看起来也很失落。

“小羡，很抱歉做出了这么多让你讨厌的事。小时候的我一定很坏，但时至今日，我才知道原来我这么坏。”

“是吗？从你的语气里，我听不出多少歉意。”宁羡没有兴趣陪林慕演戏，直截了当地戳穿了她。

林慕笑了笑：“当然，小羡。”

“小时候的我虽然做了一些很坏的事情，但是究其根本，其实我也只是想得到大家的喜欢而已，所以我并不觉得自己错了。”

“我想让所有人都喜欢我，这有错吗？我什么事情都拼尽全力，努力做到最好。努力成为大人眼中最完美的孩子，同龄人眼中的榜样，我有错吗？”

“爸爸妈妈偏袒我的时候，我也曾想过要站出来为你说话，但是一想到如果我真这做了，他们说不定就会不那么喜欢我了。”

“之后为了补偿你，我给你买过很多好看的衣服，也给你买好吃的东西。我也是很喜欢你的，但你对我的态度始终不冷不热。连奶奶也是这样，她也不理我，不喜欢我了。”

林慕的语速很快，说到最后，嗓音里隐有颤意，脸庞也在酒红色大衣的衬托下显得苍白。

“我不会被任何人伤害。”

“既然你不喜欢我，那我也不会喜欢你了。”

那天宁羡哑口无言，对于林慕这种自负又自卑的人，她无话可说。

林慕却在很短的时间里收拾好了情绪，恢复如常。

漂亮的眉眼微弯，笑着对她说：“姐姐先回去了，高考的时候再来给你加油鼓劲。”

宁羡：“我高考，你来干什么？”

林慕笑得很自然：“来看看你，顺便看看江落……和江岚。”

“毕竟我们几个，也有很多年没见过面了。”

今时今日，宁羡回想起林慕说过的这些话，罕见地感觉到了头痛。

她实在是不知道林慕到底想干什么。

更何况林慕每出现一次，只会让她回想起曾经那段灰暗到只剩空白的日子。

在她想奔向未来的时候，不想被任何东西绊住脚步。

任何人都不可以。

雨停了。

宁羡收回思绪，钢笔从书页间缓慢滚落，被她伸手接住。

握住钢笔的瞬间，桌面上的手机弹出了来电。

不需要思考，宁羡就接了电话。

里面传来江岚兴奋的声音：“查到成绩了！48名，167分，宝贝我进小圈啦！”

一颗泡腾片纵身跃入水杯，在气泡声中缓慢化开，于是整个世界都变得崭新而繁盛了。

宁羡笑得开心：“真好。”

真好。

离她们的未来又近了一步。

-

经历了几次难度超绝的模拟考试，整个高三年级的学生都有被出题人创死到，教学楼一层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死气。

校领导每天早起监督晨跑，被这群丧尸围绕着，后背都有点阴渗渗的。

也不知道是那位高层终于看不下去了，提议给高三学生们组织一场春游。

“我天，这都五月份了，还春游呢！”

周屿大为震撼，“这究竟是哪位大聪明想出来的点子，也太绝了吧。”

“确实，没十年脑血栓想不出来。”宋静书和周屿意见一致。

林嘉怡：“我斗胆猜测，校领导想传达的意思是踏青。”

周屿瞬间释然了。

“原来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这群人还有心情在课间嘲讽校领导，但被数学摧残得形容枯槁的咸鱼江，只想弱弱提问：“班长，能请假不参加踏青吗？我还有几套小题狂练没写完。”

林嘉怡：“这个我不知道呀，等我去问问姜老师。”

几分钟后。

林嘉怡快步走进教室，“姜老师说不行，还说这是年级上的活动，每个人都必须要参加。”

江岚和宁羡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见了同一个想法。

提出要春游的高层领导，必然是姜海盛无疑了。

说是为了给高三学子放松而举行的踏青，但在出游当天，大部分学生还是拿了各式各样的资料书在记背。

疯狂如顾半夏，甚至在校车上刷起了数学题，于是整节车厢都回荡着顾小学生频繁翻动草稿纸的声音。

周屿和宋静书被分在了同一排，前者没话找话聊：“宋静书，你以后想考什么地方的大学啊？”

“？”

“我想考哪里的大学，跟你有什么关系？”

“……不是，我就随便问问，你还应激上了？”

宋静书充满警惕地看着周屿：“防人之心不可无，老娘以后要去哪里跟你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劝你死了这条想打探的心……我是不会跟你上同一个地方的大学的。”

前座传来周屿和宋静书互骂的声音，江岚倒是不觉得吵闹，只是想笑。

转头看向身旁的人，本来想打趣前座这俩几句，却没想到宁羡正在看自己。

视线只在空中交汇了几秒，宁羡先移开视线，撑起下颔看窗外的风景。

窗外的风景确实不错。

树也是棵树，草也是根草。最妙的是，路边还吊了几根光秃秃的电线杆。

江岚往里凑近了些，低声问宁羡：“外面的风景好看吗？”

宁羡：“不好看。”

江岚有些意外。

“宝贝，你也太诚实了。”

在这种公共场合，江岚的上一句话还算中规中矩。

之后将身体倾得更近了，几乎能够将下颌抵在宁羡的肩膀上。察觉到了对方的僵硬之后，语气反倒更委屈：“外面都没什么看的，你也没看书，怎么不转过来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