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入怀 第 100 章

整个一月份,江岚都保持着一个四处奔波的状态。

接连几天在首都各所名校之间来回跑，弄完了校考刚想休息一会儿，又被七大姑八大姨打电话问候。

“姨啊,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可您说的那个院校在东南沿海一带，我现在人在首都，怎么过得去啊。”

“坐飞机过去？我现在飞过去，指定就参加不了明天那学校的校考了。哎,您就甭替我操心了，我这儿好得很呢。”

江岚不胜其烦,嘴巴里也跟着飞出了几句京片子。

逗得陈清觅在一旁咯咯笑，“你这京话倒挺别致,没多少气势,也听不出京味儿。怕不是是跟你对象打电话打多了，人生五味里就只剩甜了哈……啧,别恼羞成怒拿枕头砸我啊！你不信你自己录下来听听你那声音。不是我说,真的甜，齁甜，腻味死了。照这个情况发展下去,再甜几个月,我们全寝就要确诊糖尿病了……”

好不容易捱过了一月份的校考,盼着能在宿舍里歇歇，安稳过个年。

逮着一个不用画画的休息日,江岚正在画室里和同学一起画福写对联。刚蘸上颜料，熟悉的嗓音就从门外传来,“岚岚，开门！爸爸来看你了。”

同学们四目相对，都愣住了。

江岚也是懵得不行。

不是吧？这大年三十的,她爸过来干啥。

“我这不是看你辛苦，特意叫上你妈过来看看你嘛！”

江淮安的脸已经笑成了一朵菊花，一上来张开双臂，给了江岚一个充满父爱的拥抱，勒得她想吸氧。

简庭提着礼物盒站在旁边，扭过头假装在看窗外的风景，来掩饰此刻的丢人。

江岚费了好大劲，才把她父上母上这两尊大佛从画室给移到了寝室。

然而，她爸是不懂得消停的。

“岚岚，你别走这么急啊。我和你妈妈给你同学准备了见面礼，还没亲手送给她们呢。”

“……爸，要不然您还是别送了吧。我们美术牲的生活本来就已经很苦了，你再送颜料和笔刷，我们就要碎掉了。”

扛住了江淮安长达一个半小时的心灵抚慰兼言语输出，临走时，江岚感觉自己的抗压能力又变强了。

【千江明月】：表面上我在挥手跟父上母上说再见，实际上我又背着他们偷偷升华了

【千江明月】：呵呵，杀不死我的只会使我更强大[微笑][微笑][微笑]

宁羡笑了笑。

【多注意休息，你这几天连轴转，肯定很累了。】

要是换作跟别人聊天，此刻江岚势必会化身为正能量艺考生，反客为主安慰对方“安啦，不就校考而已。虽然我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但是依然能够揭棺而起，连夜肝出几百幅色彩素描速写作品，给考官一点小小的诈尸震撼”。

但对面是宁羡，她就根本装也不装了，可怜程度甚至超级加倍。

【QAQ对，宝贝我好累】

【累死了，这几天一直在画画，画得我手都快要断啦】

A：【手到现在都还疼吗？】

千江明月：【疼】

千江明月：【[猫猫落泪.gif]】

刚敲完这句话，江岚就放下手机，拿起饺子皮快速包了几个水饺。

叠饺子皮的速度麻溜极了，完全不像是一个处于半残废状态的美术牲。

摸鱼干活的效率之迅猛，之高效，让坐在旁边专心包饺子的室友们心服口服，哑口无言。

A：【附近有药店吗？有的话，可以买个膏药贴一贴，或者找室友按摩一下。】

A：【[链接]】

江岚一边将水饺通通下锅，一边叮嘱陈清觅：“我们慢慢煮就行，一次少用几口电煮锅，免得跳闸了。”

抽出张纸巾把手擦干净了。

下一秒立马切换为少女怀春形态，嘴角上扬的弧度十分嚣张，致力于把幸福感满满纹在每一根面部神经上。

“呕！受不了了，每次看见江岚玩手机的表情都想吐。”

“我们江美女是这样的，恋爱还没谈几天，脸先笑烂了。”

江岚给了一个“请勿视奸”的眼神让她们自行体会，笑容满面点开了宁羡发来的链接。

脑海里已经幻想出了两人相互依偎的图片，配着爱的抱抱的文字，页面标题却赫然显示出了——

人体手臂穴位示意图。

啊。

实在，太实在了。

江岚正在含泪感慨自家宝贝的实在，下一秒就收到了新消息。

【A】：这几天过年，我一直都有空。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或者难受的地方，一定要记得告诉我，不要自己一个人憋在心里。

【A】：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A】：[^_^]

江岚反复看了好几遍，最后敲出：【好~】

【谢谢宝贝，我爱你】

五秒钟后。

【A】：不要谢我。

【A】：以及，我也爱你。

-

失眠的时候，江岚会睁着眼睛看黑漆漆的天花板。

假装上面有星星，然后一颗一颗数清。

数第一颗时，心里想着前几天的考试，每一笔画在纸上的色彩，江岚都记得它们的模样。

白的黑的彩色的，那是就算她轻轻握住笔刷，手心里依然会浸满汗水的梦想。

数第二颗星，记忆里浮现出这几个月坐过的那些车。

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是首都寒冷冰凉的街景。

一座座建筑物拔地而起，那样高，那样笔直耸立，不可被她的视线触及。

孤单的时刻并非如影随形，只是会在偶尔喘不过气。

在密不透风的玻璃窗上，堆满铁制画架的封闭空间里。

江岚从颜料盒间抬起头，目光扫过的地方，滞留着老师和同学们的背影。时间

似乎是静止的，她的视线没有焦点，也并无虚影，摆在桌子上的红苹果却沿着紫色衬布缓慢滑落，掉了下来。

有人烦躁嘟囔了几句。老师放下画笔，支使近处的同学去捡，语气里携着刻意加重的警醒：“要放回原来的位置。”

江岚静静旁观着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有一瞬间很恍惚，感受到虚无和孤寂。

这些东西的确离自己很近，但同时也无比陌生，无比遥远。

孤独在心中壮大，昏暗时看不见底。

她感觉自己像被浸在杯子里，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却挤不出一声哭泣。

直到听见一道什么声音。

很清脆的响声，似乎是——“喀嚓”。

江岚知道下课了，会有男生在走廊上抽烟，所以那应该是按动打火机的声音。但她在昏暗中望见了一道人影，她看见那个人的手，那个人的发，那双在明亮火光中注视着她的眼睛。

然后再是按动打火机的声音。

“喀嚓——”

“生日快乐，江岚。”

“我想祝你快乐。”

“嗯，你十八岁了。你说十八岁的你特别喜欢我，其实十七岁的我，也特别喜欢你。”

“算是我太贪心了，总不想看到你焦虑，想你再轻松快乐一点。”

“不过之后，我不会再说这种话了。因为我会和你一样，努力做到最好，一起去我们想去的地方。”

好吧。

江岚心想，好吧，太荣幸了，又吃了一次宁羡送的生日蛋糕。

但味道和当时的不太一样，好像更醇更浓厚一点。

一定是因为自己在记忆里又抹了一层奶油。

一定是这样。

画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陈清觅匪夷所思：“江岚，都下课五分钟了，你还坐在凳子上干嘛？”

江岚不假思索。

“我在想，我要继续加油继续努力。”

“啥——”

“加油努力？为啥突然打鸡血啊？”

“当然是为了变成更好的自己啦。”江岚走出画室，阳光照在脸上，她把手背在衣裙后，对着陈清觅笑，“因为只有变成更好的自己，才能去见最好的她呀。”

-

华大的初试通过了。

查取到考试结果，江岚没有丝毫意外。

开玩笑！她学了这么多年的画画，要是连初试都过不了，那才是真的贻笑大方。

“但我查结果的时候，还是手抖了。”江岚在视频电话里卖惨装可怜，“因为我害怕呀，宝贝，我害怕。”

宁羡似乎看穿了江岚在卖惨，依然顺着话问：“具体害怕什么？”

“呜呜呜，我怕我如果连华大的初试都过不了，就更配不上你了。”

“……”

“开玩笑的。就算是为了自己，我也必须得考上呀，不然身为美术生，落榜了就只能去发动二战了。”

“发动二战？”

宁羡疑惑。

“是的，毕竟上一个著名的落榜美术生，叫做阿道夫·希特勒。”

宁羡因这则地狱笑话而沉默，江岚的思维却已经跳跃到了下一个话题上，“联考成绩也出了，考得还算靠前，我爸妈已经在比对绥川市内的各所高校了，但我没什么想法。”

宁羡点点头：“我知道，你不想上省内的大学。”

“对，我的确不想留在绥川。”

江岚在屏幕里笑得很开心，“因为我要去你以后要去的城市，和你上同一所大学。”

宁羡略微有些惊讶。

“你想考上华大美院，大部分原因，是为了和我上同一所大学吗？”

“或许，占百分之六十？”江岚估了个数字。

宁羡蹙眉：“可我记得，华大美院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

“是啊。”江岚点点头，“华大是我惦记了很多很多年的梦想，它可以落灰，但是在我心里，从来没有褪色。”

“不过再后来，我的想法有些变了。”

“什么地方变了？”

江岚想了想，回答：“很多地方。”

“其实，从前我一直不知道爱该是什么样子，我只知道你是很好的人，你身上的某些东西，是我所没有的。所以我喜欢你，想要靠近你，和你一起做很多事情，也会幻想我们的未来……总的来说，这好像是一种很模糊的感觉。”

“也是直到经历了集训这几个月，我才渐渐摸清楚了一点，爱是什么，你对我的意义又是什么了。”

宁羡静静听，静静地思考。

思绪在这一刻发散成了一道答案范围很广的难题，无法套用任何一个公式去解答，也不能轻易下结论。只有写完了，把卷子交上去，才知道是对是错。

她并不害怕试错，但此时却不敢再写，因为不想解出她不想面对的答案，所以把宣判的权利交给了江岚：“所以我对你而言，是什么？”

江岚不知道宁羡在想什么，只是对着宁羡笑，眉目清朗也温柔。

她解题的思路却很让宁羡煎熬，因为不谈答案本身，先谈其他。

“先前我一直以为，实现梦想是一个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如果没有梦想，生活与一潭死水无异。所以刚开始那几周，我总告诫自己，要坚持努力，把所有人和所有事事都排在梦想之后，这样才能心无旁骛，实现想要达成的目标。”

“后来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我实现了梦想，那之后，我又该干什么呢。”

宁羡回答得很快：“之后，你还可以追求更高的梦想。”

“是啊。”江岚笑了笑，“我也意识到了，梦想的本质好像和欲.望差不多，得到了这一个，还会想要下一个，像个无底洞一样呢。”

“也正因为明白了梦想是什么，所以我大概就知道，爱到底是什么了。”

“你觉得爱是什么？”

江岚的声音很温柔：“我还没有理清具体的定义，但我总觉得，爱肯定是比梦想和欲.望更温暖深刻的东西……当然啦，也不是说梦想就不重要。”

“只是梦想的路途很长，要走很久，也很遥远。如果没有人陪伴的话，那就太冷太孤单了。”

“所以走着走着，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宁羡，倘若我坚持走到了最后，也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但是梦想的尽头，却没能站着一直陪伴着我的你，那我该多愤怒，多沮丧啊。”

“倘若梦想的尽头并不是爱，那我一开始又是为了什么而出发呢？”

诚然，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江岚是心潮澎湃的。

刚说完十秒钟，就后悔了。

这还没到点呢，自己怎么就开始夜伤非，说伤感情话了……

江岚正尬得不行，却听见手机里的宁羡轻轻笑了一声。

还没等她胡乱分析出这声笑到底蕴涵着什么深意，画面里的人就开始说话了。

宁羡微微笑着，用很温和的声音对她说：“其实，你应该早告诉我的。”

“啊？”何出此言？

“因为你如果早告诉我，我就可以早点告诉你，其实我的梦想是你，一直是你。”

“这样我也就能够坦诚说出，亲爱的，我爱你，一直都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