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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如我 第 81 章 逆转

作者:燃灯伴酒 分类:其他 更新时间:2024-07-16 01:48:58 来源:882

伯格·比约克在“智识”度过的时间,正如他所言般短暂。

他没有太聪明的头脑,既避不开智识内部的监控系统,也无法躲过城防所士兵的眼睛——他甚至只逃离银白色鸟巢十余米,在瓢泼的大雨里,连智识的建筑全貌都没能看清,就被重新捉了回去。

这次,他很快被注射融合基因试剂,随之而来的是反复发烧与记忆混乱。就在伯格·比约克惶惶不可终日,疑心自己就要这样死去时,第三天,高烧退了。

就好像他从未被注射过任何试剂那样,带他来到“智识”的军方装甲车再度出现,又同时带走了他与安德烈两个人。

车辆穿行过秩序井然的内城,送走丧失价值的实验体。继而,外城熟悉的喧哗声隐约重现,混合在雨中。

伯格·比约克活下来了。

城防所就近将他们放在外城七十三区临时安置点,比约克居无定所,是个流浪儿L,但ID卡仍需补办,他在等新ID卡的两天中蹭吃蹭住,安德烈也留在安置点,等待哥哥从内城搬出,接自己去往外城的新家。

伯格·比约克的卡先办好,他没什么家人或朋友,本打算直接离开——可在回房间收拾东西时,他改变了主意。

......他要在走之前,将对安德烈父亲的报复,给予他的儿L子。

“安德烈。”伯格·比约克揣着兜凑过去,“你再也回不去内城了吧?”

“嗯,我的基因链退化了。”安德烈仰头看向他,想了想,“不过,哥哥说,内城有内城的活法,外城也有外城的活法。人在哪里,都可以好好生活。”

“那都是他骗你的。”伯格·比约克恶意地笑起来,“你猜猜为什么,外城每个城域都很混乱?”

安德烈说:“人,比内城多好多,管理难度也变得很高。”

“大错特错,安德烈。是因为生活在这里的人没有价值——你懂不懂?这一百多万人全都没有价值,随时都可能因为基因链断裂死掉!所以根本就不用管太多,简直白费功夫嘛。”

“乐园认为外城人都是短命鬼,没有像内城那样给我们发房子住,不给人提供教育,能赚钱的工作也不多,城防所的那些家伙不过是做做样子——要不是我那天倒霉,怎么会被捉住?你以为你还能在外城当乖宝宝吗?”他眯了眯眼睛,“小废物,现在你我是同类了哦,外城可没有人愿意一直养着你。”

安德烈好像有点被吓到,但他还是摇摇头,往后蜷缩一点:“......不会的,我还有哥哥。”

“打个赌吗?”伯格·比约克忽然拔高声音,“要不要猜猜看,你哥哥能不能忍耐在下水道生活?他能撑过两个月吗?”

他俯下身来,握紧五指:“至于我——说到底,你能活多久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完全无所谓,只是心疼你,可怜的安德烈,毕竟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安德烈看着那伸过来的拳头,却没有接对方的话,也没有跟伯格·比约克相

互碰拳。

他只缓缓朝上看去,用灰蓝色的眼睛与其对视。

伯格·比约克的瞳孔中,因而倒影出一个小小的、半蜷缩的身影。安德烈很沉默,似乎正因为这番话而心灰意冷,但比约克没有感到丝毫快乐,他在这寂静中再压不住恼怒和焦躁,于是单方面判决自己获胜,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就在那几年里,我还彻底认清了一个道理。”侍者嗤笑一声,“出生那一刻的基因链等级,是决定人贵贱的唯一标准。这就是所谓的‘乐园’,特权永远属于你们这些高等级,时岑。”

因而,哪怕有像安德烈这样的基因链退化者,哪怕他已经永远丧失居住在内城的资格,他依旧与自己不同——他们各自的孤独、愤怒、喜悦都截然不同、贵贱分明,压根儿L无法相互理解。

就因为他自己只是F级,他就要永远狼狈,永远逃窜,并会在某一天,毫无征兆地死于基因链断裂。

“不过嘛,一切苦难都是值得的。”侍者耸耸肩,“说到底,神明不具备卑劣的人性,祂根本不在意所谓的基因等级,因而最终选择了我、向我降下恩慈。祂甚至愿意同时拯救安德烈——这已经足见神明的博爱,可惜安德烈太卑劣,他竟然选择了背叛,就活该接受惩罚。”

“是谁对安德烈执行了惩罚?”时岑问,“是温戈?还是沃瓦道斯?”

“当然是......”侍者忽然顿住,继而笑出声来,“时岑!你又想从我这里套话——我差点忘了,你自己也是双重契约的签订者。你这么着急干什么?该不会想到自己的下场,现在才知道要害怕吧!”

他的声音因为大笑而变了调:“时岑,谁叫你自己不够虔诚,又太过伪善!背叛者就该堕入地狱!而我,我偶尔会在应许之地,为你感到遗憾——就像我怀念安德烈那样。”

“谁叫他不仅曾是我唯一的朋友,也是这世界上除我之外,唯一去过序间的人。”侍者浮夸地叹了口气,“只是可惜啊队长,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你顾左右而言他。”时岑说,“序间究竟是怎样的?”

“你就这么想听?”侍者歪歪脑袋,“真可怜,这种事情还需要我来告诉你......不过人类的语言太贫瘠,根本无法描绘出序间的伟大。这样说吧——时岑,在序间,人类浅薄的世界认知被尽数推翻,那里没有上下左右之分,更没有狗屁内外城,没有谁生来低谁一等。惟有神明长栖于序间,共享平等、独立与博爱,在浩瀚的宇宙间游历,向世人投下恩慈。”

“五十年前,我第一次进入序间,三十年前,我去过第二次,而眼下,只要我帮助神明完成涅槃,我就能获得第三次进入序间的机会,修补我受损的灵魂。”

三十年前。

时岑在这个时间点的牵引下,立刻想起刚刚亚瑟的话。

彼时,温戈也曾有过濒临陨落的困境,但祂最终在侍者的帮助下扛过去了。

那么三十年前,乐园发生过什么、侍

者又究竟做了什么?

可惜,时岑错过了清晨六点多发生在时明煦身上的一些事,因而对此一无所知。

深灰色的穹顶压得更低了,寒风砭骨,这里离火堆有十余米,跳跃着的火苗也变得渺小。在对话的空隙,时岑朝那里瞥去一眼。

信徒,少女,篝火。

将这一切组合起来后,只能说,类似于原始野蛮的宗教仪式。

但,就在遥遥注目之中,他忽然想到——

“开启和维系意识空间的能量,需要通感吞噬基因载体来获取。”

无论是进入沃瓦道斯与安德烈的意识空间,还是第一次开启同温戈的意识交流,都是以他和时明煦的血液作为基因载体实现的。如此看来,基因对意识空间的维系作用不言而喻。

电光石火之间,时岑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基因,对于这些维度未知的生物而言,是否意味着......

意味着某种可被利用的能量呢?

时岑不知道的是,这一念头出现的霎那,平行世界的时明煦,也做出了同样的猜测。

研究员刚刚关上门,将漫天风雪阻隔在楼道间。

亚瑟原本想继续跟在他身边,小家伙才得到矿不久,还很兴奋。祂将一根触肢扯得松散,分散成薄薄的雾,可就在将要行至家门时,浓白色像忽然被触碰的猪笼草般收回。

“好矿,”亚瑟重新聚拢的触肢贴到时明煦耳廓,“沃瓦道斯找我,我要离开一小会儿L——等忙完,我就会回来的!”

“我没有感受到任何声波。”时明煦问,“你和祂,你们也可以通过意识直接交流吗?”

“是‘传达’。”亚瑟指正,“沃瓦道斯是很厉害的大侍者,祂能够主动找我,我没法找祂,这不公平,但幸好只是暂时的。好矿,等我成功实现维度跃迁后,我也会成为厉害的大侍者。你一定要相信我哦!”

亚瑟志在必得,愉快地同时明煦道了别。

时明煦望着那团浓白色流出窗隙,直至对方完全重归风雪漫漶的天地,才将视线收回,摸出ID卡准备开门时,研究员看见自己小臂与掌心狰狞的藤蔓伤。

伤口已经不再溢血,但结痂的部分依旧很薄,在拿取ID卡的过程中,一小块血痂被蹭掉,血珠沁出来,有一滴落到地上。

“啪嗒”。

时明煦将要开门的动作忽然定格住,他垂眸,望着结霜楼道间殷红的小点。

血。

时明煦很清楚自己的伤口从何而来,安德烈留下的藤蔓,先是在方舟中袭击时岑,继而又成为开启安德烈意识空间的钥匙——对了,时岑转述的那句话是什么来着?

“开启和维系意识空间的能量,需要通过吞噬基因载体来获取。”

基因载体......基因载体。

继而他回忆起十年前,在方舟中所学的基础物理课程,带着眼镜的中年教授关上窗,在天光下的满室浮尘中,告诉学生们。

“宇宙间万物的运转都无法离开能量——能量囊括万物(),小至电能积蓄、摩擦生热▂[()]▂『来[] 看最新章节 完整章节』(),大到石块投掷间的抛物线,甚至太阳系内行星运转引力,都是能量的表现形式。”

“可是,”十六岁的时明煦问,“老师,这些都太具体了,无法作为囊括万物的总览,能量还有更具一般概括性的表达吗?”

“很遗憾,我的孩子。”教授推了推眼镜,“人类对能量一般性规律的探寻过程永无止境——它不是一个停滞的、能够被用语言精准框定的概念。你只需谨记,在人所知的世界中,一切质量皆为能量[1],而人类对于能量形式的探寻过程,像一个面积不断扩张的圆。”

“圆越大,圆内所能够被认知到的能量种类就越丰富。与此同时,圆的边界线也越长,所隐约接触到的未知能量类型也越多。”

“在久远的过去,人类先祖利用热能驱赶野兽、烹饪食物。截至黄金时代末期,人类已经初步将光能、水能及潮汐能等转化为电能,帮助文明运转。如今,卡文实验基地已经掌握了更加充分的能量转换技术,往返于内外城间的长距离光轨就是其中一项突出成果。”

“而此后,人类一定还会认识宇宙间更多种能量形式......或许,你们中的某位,就将成为颠覆世界认知的发现者。”

而此刻,在这个瞬间。

那些少年时代的探讨,都自浮尘里聚拢起来,自遥远朦胧的记忆深处,精准击中了时明煦。

他压下门把手的过程中,又跨过那滴迅速凝结的血液,忽然福至心灵。

意识空间,能量,基因载体。

......那么,基因本身,是否也是一种能够被利用的能量呢?

时明煦在思索间,已经彻底完成关门进屋的动作。

与此同时,屋内的一人一猫望过来——苏珊娜正抱着肚皮朝天的52号,自沙发上,朝他投来视线。

她的情况比中午好了许多,但面部皮肤的冻伤在室温下显得更加可怖,尤其是眼周。

苏珊娜的两只眼睛都红肿着,望向时明煦的目光仍然局促又拘谨,她只好用主动出声来掩饰:“博士,您回来了。”

时明煦点点头,同对方四目相对间,苏珊娜的眼中犹有朦胧湿意,映出小小的、灯光下同样面色苍白的自己。

——而时岑的身影,却只能隔着焰色遥遥眺望。

仪式搁置下来,侍者无暇顾及这头,降温的速度却没有变缓。渐渐的,白日信徒们都向火堆靠得更近一点,苏珊娜被推至最前方,险些被火舌舔到衣角。

她在炙烤间,终于收回目光——不知为何,刚刚同时岑对视时,她有一瞬间笃信对方认识自己,但她又没有任何曾经见过时岑的记忆。

一周前,她趁文珺与医疗中心发生纠葛的夜晚逃离病房,又用假ID卡借助长距离光轨混入外城,成功躲过了城防所的追捕。

她原本想躲在外城,偷偷将这个孩子生下来,再向城防所自首。岂料出逃不

()过几天,暴雨就毫无征兆地席卷乐园。

藤蔓随之暴涨——自保罗死后,苏珊娜就再也无法面对这些屏蔽型植株了,哪怕只是从窗口遥遥望去,她都会泪流不止、想要呕吐。

可这只是绝境的开端。

第二天,冰雹砸烂掉出租屋的玻璃窗,雨水飘湿了半屋家具,又很快结上薄冰。苏珊娜试图去钢板去赌,但效果不佳。她被冻到嘴唇青紫,却只敢蜷缩于卧室、又用毛巾堵死门缝,压根儿L不敢向城防所求救。

雪灾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暴风雪的降临彻底摧毁掉破旧建筑,城防所的喇叭夹杂在风声里,变成一种破碎的引导。苏珊娜不得不与巨大的恐惧抗争。

一方面,到了这种境地,她早已失去了自己此前在内城的一切。另一方面,到了这种境地,她真的要选择放弃......吗?

苏珊娜不知道,她快要被惶然彻底吞没掉,却连泪也不敢流,怕它们会变成杀死自己的冰刃。她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终于不得不踏出废墟,试图寻找一处新的暂栖地。

她走进暝暗低沉的天地,踩过触目惊心的厚雪。

她就遇到了“文珺”。

文珺,苏珊娜是认识的——对方是灯塔两栖类实验室的研究员,保罗的楼上邻居,也曾是她出逃那晚的掩体。苏珊娜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在雪灾摧折的外城碰见对方。

在她失踪后,文珺也随即消失。

想来,这或许意味着,对方同内城闹了一点不愉快,或是身藏某些秘密。

继而她迅速想到——那么有没有可能,文珺不会轻易向城防所出卖自己?

毕竟,她实在走投无路了。

纠结再三,苏珊娜主动开了口。

起初进展得很顺利,她被“文珺”细心安抚,又被带到一个房间内,那里满是孩童。奇怪的是,每个人都用冷漠又警惕的眼神打量着她。

当苏珊娜意识到不对劲、想要转身逃走时,“文珺”已经挡住她的去路,又告诉她,她必须参加一场仪式。

十余人将她堵在房间内,一把匕首握在“文珺”手里,苏珊娜在对方愉悦的凝视间福至心灵,产生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她觉得对方并非真正的文珺。

可惜,她没有细思的余地,十余人推簇着她,像猎捕中世纪的女巫那样,将她押送至篝火堆旁,赶赴属于她的刑场。

苏珊娜完全挣扎不过,在恐惧与寒冷的迭潮里,她目光渐渐麻木,只有双手还一直做着机械的捶打动作。

这点反抗聊胜于无,很快,“文珺”就受够了她的挣扎,将刀尖对准了她的小腹。

于是,无效的抗争也消弭了。

只是当死亡如此迫近时,苏珊娜没想有到会自己这样恐惧。她分明在攀出建筑废墟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为什么?

为什么还是这样不甘心。

她不想就此死去,哪怕生存的渴盼并

非是为了自己。

无论如何,她必须活下去。

时岑的出现,这个陌生人的到来......是她目前唯一的转机。

白茫茫的天地间,凄厉呜咽的长风里,她再度抬眼,望向不远处的两个人。

而与此同时,时岑的视线越过“文珺”散乱的发,遥隔雪絮与火焰,同苏珊娜对上了。

风吹散少女干枯蓬乱的金发,而苏珊娜抬手,将它别到耳后,又眯了眯眼,轻轻呵出一口热气。

那么,勇敢一点,再赌一次吧。

就在眼前,就在此刻。

电光石火间,苏珊娜抓起燃烧中的木棍,猛然推开信徒,在人群中撞出火星与豁口的空隙,时岑也将“文珺”的双臂反剪于身后。

佣兵动作得那样干净利落,完全没有给对方任何反抗的机会。

下一瞬,侍者愕然惊呼:“时岑,你!”

他未尽的愤怒全被咬在齿间——时岑踹在他膝弯处,迫使他踉跄着跪倒下去,可膝盖才刚狠狠磕到冰层上,他就又被半提着拽起来转向,终于得以看清篝火旁混乱的景象。

“时岑!”侍者不可思议道,“你怎么敢这样对待我?这可是文珺的身体!还有你的身手,你之前明明......”

明明还没有这样敏捷的身体反应。

侍者甚至已经有所戒备,刻意留下一点安全距离。

那么,时岑之前都在刻意误导吗?

狡猾的、卑劣的A级!

侍者快要被愤怒吞没掉,与此同时,膝弯处的疼痛沿着神经一路攀爬上来,冰凉锋利的金属也卡到咽喉间,硬生生将他的咒骂逼了回去。时岑的声音随即响在咫尺,苏珊娜的喘气声也愈来愈近了。

“正因为这是文珺的身体,我才手下留情。”时岑低声道,“比约克,你最好安静一点。”

他说着,抓住双腕的另一只手缩紧,刀刃也滑到喉骨,抵着皮肉压了压。

“猜猜是你的信徒快,还是我的刀快。”时岑声音淡淡,将对方刚才的威胁悉数奉还,“要试试看吗?”

对方没有回答,但腥红的双眼已经给出答案——数十位白日信徒也被迫停下,在两米开外形成环状,围住了三个人。

衣衫褴褛的苏珊娜高举火把,那双眼里的潮湿没有褪尽,折射出分外明亮的火光。

她憔悴又单薄,金发被风扬起,雪絮刚刚覆盖上去,就被热源烤得瘫软融化,但苏珊娜站得很稳当,火把笼罩住了三个人。

死寂。

在这场死寂的对峙中,时岑的声音,随寒风一起滑入侍者耳道。

“现在,换我跟你谈条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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