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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爱千金一笑 第 48 章 皇城旧梦(八)

作者:妾在山阳 分类:其他 更新时间:2024-07-14 09:31:19 来源:882

她总是一个人坐在高塔顶端,抬头,看拂晓的光穿过云层罅隙。脚下是无尽的云海,旁边是那无舌的黑色铃铛。

它日复一日,随风摇曳。长长的飘带像是白色飞鸟,寂寥又孤独地打着转。

“我小时候差点被淹死你知道吗?”

卫姜手指轻轻搭在腹上,温柔说:“那是一条碧绿的小溪,藏在山林深处,看起来那么浅,那么窄。可我夏日贪凉走下去,才发现水居然有三米多深。”

“我死里逃生,嚎啕大哭,惊恐做了一个月的噩梦。母后心忧,日夜守在我床头,哄我入睡。而父皇则勃然大怒,将整座山都填平。”

卫姜抿唇轻轻笑起来,长发飘扬。淡青色的眼,像是起了层雾。

“我前些天梦到你了,梦到我肚子开了一道裂口,而你湿漉漉地从我肚子里爬出来。你好小,好瘦,浑身是血,脸色乌青,一直在哭,怎么能那么可怜呢。”

“我生你时痛苦得快要死去,那条我肚子上的裂口,血流不止。像极了幼年时那条要我命的溪。”

“要不……你就叫卫溪吧。”

卫溪。

施溪缓慢睁开了眼。

月上中天,已经是夜半了。

云层之下歌舞声渐歇,他坐在高唐塔的窗边。仰头,看那顶端的铃铛,眼中浮现出一抹冰冷的幽蓝色来。

他十六岁穿越到这个异世,苏醒在南诏密林深处,关于原身的记忆一片空白。

但是来到云歌后,施溪被迫想起了很多事。一幕一幕,清楚得都像是他亲身经历。

卫溪出生的时候,真的没有“天降异象”吗?

——他可是在腹中就有灵智有记忆的人啊。

施溪的手缓缓摸上自己的眼睛,睫毛轻颤,若有所思。他的恐惧来源于,他在腹中就知道了卫姜的心狠手辣,知道卫姜的目的是为了吃他。手足还没成型的时候,就深陷于对至亲的恐惧中。那黑暗的子宫,也成了困住他的暗室。

前三个月,他根本就不想出生。恐惧、委屈、茫然,他把自己抱起来,蜷缩着,拒绝那些营养,试图把自己憋死。

但是卫姜不让他死。

她用尽办法,一定要他生下来。

现代有一种说法,孩子和母体是寄生关系,怀胎十月,其实是婴孩和母亲间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

他和卫姜就是这样。

在发现卫姜不肯让自己死后,他在腹中,为了自保,诞生了杀死卫姜的心思。

卫姜怀孕后期,几乎可以说是痛不欲生。怪不得她那么恨他,生下他发现他没有天赋后,气红了眼,一簪子恶狠狠贯穿了他的心脏。

施溪坐在云端,兀地轻轻笑了一声。

高唐塔是卫国除皇陵外第二神秘的地方。

这里庄严肃穆,清冷孤寂。

天子宗祠矗立千百年,永远和缥缈神秘挂钩。

它就如卫姜永远乐此

不疲唱的那首卫国歌谣般,云中低响,哀婉绮丽,像一场巫山**的梦境。

施溪伸出手,掌心流淌了一段虚无的月光。

云歌城对他来说,是怎样一个地方?归云歌的路上,长绥山脉起火,火光映红半边天。他走出客栈,听所有人都在交口称赞云歌的繁华。

青鸟行至九重宫阙前,巍峨皇城也确实没有让他们失望。

施溪借住在安宁侯府的日子,从宫宴到圣人学府到归春居。哪怕明知云歌城已经被挖空,千灯之下是腐朽,可他身边永远热闹嘈杂,从未觉得云歌凄清过。

而今时今日成为卫溪,施溪坐在高塔云中,听那如歌如哭的风声,方知这座皇城的寂寥。

施溪看着那被拔掉舌铃的铃铛,轻声平静问:“是你要我看到这些的吗?”

黑铃无舌,什么回应都做不出。

它像是个年迈的哑巴,哀伤记录着宗祠内发生的一切,却被拔了舌,无法言说给后人。

因此施溪的梦境中,卫姜和杜圣清的对话都是无声的。

他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看到烛火照亮一方小小的暗格,卫姜靠在旁边手捧羊皮古卷,如饥似渴阅读;看到她大笑着跑出去,手脚并用爬上塔尖,衣裙翻涌像是飞鸟。

看她手提一盏灯,衣衫单薄,发梢都是雪,赤脚靠近角落里重伤的男人。

看她伸出双臂,床上抱住杜圣清的腰,我见犹怜,哭诉着什么。

卫姜怀孕后,施溪才听到声音。因为这已经是他的记忆了。

“过来。”施溪伸出手,召回【千金】。

施溪不打算先去找卫姜了。他要去那间暗格,看看卫姜到底是拿什么诱惑的杜圣清,和他做的交易。

六州都说杜圣清风流,可施溪觉得他这个疯子爹,风流只是假象。

高唐塔很大,光是楼梯都有好几道。施溪抱着【千金】,选了最狭最偏僻的一处暗道,偷溜上去。

瑞王说,在他治理下,云歌发生【灵窍丹】一事,是他之过,要在宗祠长跪三天三夜谢罪。可实际上,高唐塔开启的第一天,瑞王连进宗庙的资格都没有。

施溪顺着暗道爬上去的时候,瑞王等人还跪在殿外。高唐塔三十三层,正中间也矗立着一块写着“忠孝仁义”四个大字的石碑。

石碑背面,才是卫家宗庙。香烛辉煌,锦帐绣幙。黑压压的灵牌位列高处,叫人看不真切。

施溪屏住呼吸,不敢轻举妄动。

没过多久,卫姜的贴身侍女,走了出来。她手持烛灯,替卫姜传话道:“瑞王殿下,帝姬有话要单独对先祖说,请您先挪步。”

瑞王神色难看,却没有说什么。

他招招手,所有人都跟着起身,一起离开。

瑞王等人离开后,整个三十三层楼,就剩他和卫姜了。透过摇曳的灯火,轻薄的纱幔,施溪看到她静跪在蒲团前的身影。

长发蜿蜒,素衣逶地,在暗淡的光影里,群裾

真如坟前的花。

他心里无端涌现出一丝荒谬来。

卫姜不过一个凡人,危险程度跟杜圣清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可施溪在这个疯女人肚子里待了好几个月。黑暗,压抑,恐惧,都是卫姜带给年幼的他的。

所以他本能的抗拒。

——她给他取名“溪()”,是因为那条幼年差点害死她的河。有想过一语成谶,最后也是他来取她性命吗?

施溪都说不上现在杜圣清和卫姜,他更讨厌谁一点。

那个暗室密格很好找,施溪移开砖头,就看到里面有一小块羊皮残卷。施溪一目十行,看不懂上面的字,决定等下直接去洗脑卫姜,逼她翻译。死之前,也给他做点有用的事吧。

施溪刚把羊皮残卷,收入袖中。

突然就闻到了一股烟味,空气好像也变热了几分。

他错愕抬眼,就看到,有火光从宗庙里面燃起。

施溪:“??()『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施溪:“……”

好像也确实是卫姜可以干出来的事。

高唐塔下,人间依旧繁华。大街小巷灯火连成一片,热闹堪比上元佳节。

成耀瘸着一条腿,在紫陌大街,寻寻觅觅半天,终于找到了罗焕生。

成耀两眼放光,呼吸急促,激动不已。

“罗焕生!”归春居里,他差点害死罗焕生的事,让罗槐月心怀芥蒂,对他很失望。他必须把这根刺拔出来,才能和罗槐月重归于好,让她听他的话!所以他今晚的目的,就是求得罗焕生原谅!

“小溺。”成耀挤出一个笑脸来。

但罗焕生旁边全是罗家人,看到他就像看到瘟神一样。

罗夫人面露嫌恶,忍住怒气,牵住罗焕生的手,说:“小溺,我们走,别理这个人。”

“……”成耀隐忍咬牙,但他不放弃,偷偷跟踪半天后,终于让他找到了机会。

罗焕生在罗府一直都是个很奇怪的存在,又受宠,又不受宠。

罗府上下很在意他的安危,受点伤就像是天塌了,可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去听罗焕生讲话。罗焕生当了那么多年哑巴,估计就是因为一直被忽视。

罗夫人在罗焕生身边安排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保镖后,就满意点头,摇着团扇,施施然走了,去和其他京中贵妇游玩。

剩罗焕生一个人孤零零蹲在水边,用木棍划水。

旁边侍卫们各个带刀,凶神恶煞。

成耀心里打鼓,最后想出了个馊主意。

他从旁边的商铺上买了一堆小玩具,打算用玩具引罗焕生过来。

他先用一根细不可见的线,牵在一盏兔子浮灯上,从上游丢下去。等兔子灯飘到罗焕生身边后,吸引他注意力,再扯线勾他过来。

可是罗焕生今晚心情不好,对什么玩具都不感兴趣。

成耀试了各种形状的灯都没用。

倒是他这鬼鬼祟祟的动静,被卫知南发现了。

卫知

()南在方玉泉那里碰了壁(),心情不爽⊿()⊿[()]『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打算来找成耀麻烦。看到成耀撅屁股蹲在河边,卫知南狰狞一笑,想一脚踢这个瘸子入水的。但走近,看到成耀那偷鸡摸狗的动静后。

卫知南转为好奇:“成耀,你在干什么?”

成耀懒得搭理这个马上要死的蠢货。他躲在桥洞下,借助水草遮掩身形,又换了一个莲花灯去引诱罗焕生。

卫知南往前看一眼,琢磨半天,算是知道了他的目的。

卫知南折扇敲手,恍然大悟:“你是打算勾引罗焕生过来是吗?可以可以!我也正想和他聊聊呢。”他和罗槐月那见鬼的婚事,还没取消呢,卫知南打算从他这位未来小舅子身上下手。

罗家现在严防死守,他们主动靠近不了罗焕生,得等罗焕生自己过来。

“你用的这些玩具都不行!”卫知南和成耀一拍即合,嫌弃说:“换这个吧,罗焕生刚才摊位前,盯它们看了好久,”

卫知南从地上捡起两样东西。

成耀傻眼了:“沙漏?这东西能放进水里吗。”

宫廷计时的漏刻,被墨家改良后,就成为现在这样的沙钟。上下两个水滴形的玻璃球,组成“葫芦”状,中间一根管子。成耀心存疑惑,拿过沙漏的木座,小心翼翼把它捆到了线上。扔下河,马上沙漏就沉水了。

卫知南:“那换这个。”

他又掏出另一个东西来,是个奇形怪状的“木葫芦”。

木葫芦上下两个部分,形状大小,一模一样。为了迎合灯节的氛围,还被老板别出心裁弄了些花招。

葫芦表面镂空雕刻,上面画了个哭脸,下面画了个笑脸,里头还放了几只萤火虫。

把木葫芦放水里后,萤火虫畏水,自然而然往上飘,于是上面的笑脸就亮起来。但是你把木葫芦缓慢倾压,使它底下的部分浮水,马上笑脸沉在水下,哭脸又亮了起来。就跟变脸戏法一样。

成耀挑眉:“罗焕生会喜欢这东西?”

卫知南:“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成耀左右四顾,死马当活马医,咬牙,用细线捆在葫芦中央,让它随水流到了罗焕生那。

结果令人惊讶的,罗焕生真的对这个葫芦感兴趣!

罗焕生从织女峰出来后,就一直魂不守舍,频频做噩梦。

噩梦很奇怪。

他没有梦到自己被抢走避息珠,困于石室。

而是梦到自己行船大海上。电闪雷鸣,狂风暴雨,他一袭黑衣,站于甲板边缘,拉弓射箭。汹涌澎湃的海潮和震耳欲聋的闪电声足以吓破人胆,可梦里“自己”却一言不发,神色冰冷,十箭取下蛟首。

他还梦到自己行遍千山,嫉恶如仇,去过戈壁,去过沙漠,去过深林,去过雪山。那些话本里,被浓墨重彩描述的传奇故事,英雄事迹,不过是随手所为。

为什么说是噩梦呢?因为罗焕生总是被吓醒——这真的是“他”吗?

罗焕生身上有很多伤,两岁开始,身上

()就开始莫名其妙出现血红伤口。重到如果不及时处理,他可能会失血过多死去。()

直到昨天,罗焕生才反应过来,这些伤……竟然都是箭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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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葫芦灯沿着河飘到了他眼前。

罗焕生回神,低下头,跟葫芦上方镂空的笑脸,四目相对。

罗焕生发了会儿呆,伸出手,他把木葫芦往下压。

马上,下面的哭脸浮了上来,笑脸则没入水中。

他觉得好玩,又压了一次。上下颠倒,湿漉漉的笑脸重见天日。

波光粼粼,这一次河水倒映出罗焕生自己的脸,小孩子皱着眉,一点都不开心,像个苦瓜。

而水面之下,木葫芦的另一张脸,也是苦兮兮的。

喜气洋洋的花市灯节,那么热闹,任谁都不想看到一张苦兮兮的脸,所以大夫人才抛下他走了。

就连老板雕刻葫芦的笑面都更为用心。

它嘴角弯弯,十分好看,跟河岸的灯火通明相得益彰。

于是罗焕生感同身受,叹息一声,对河面下的另一半葫芦,小声说:“你就一直在水下吧,没人想看你浮上来的。”

……但是凭什么呢。

“凭什么”这三个字,莫名其妙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罗焕生吓了一跳,他闭眼努力摇头,想甩开这奇怪的声音。

可这道声音却一直在说话。

——“凭什么你要是那水下的影子。”

——“凭什么就不能是他沉下去,你浮上来。”

——“你们共用一条命线,你用十年走完了他的百年,忍受那么多痛苦,就甘心做一个躯壳吗?”

它在说什么?

罗焕生脸色苍白,根本都听不懂这人在说什么。

可他像是被人强行操控般,幽幽盯着那个木葫芦,伸出手,手指颤抖,轻轻下压。

水中葫芦上下颠倒。

这一次笑脸被水淹没溺毙,而哭脸冒了出来。它哭得那么用力,水好像是泪珠。

罗焕生心中大骇,急忙收回手,甚至因为动静太大,扯断了葫芦上的线。

风一吹,那挂着哭脸的木葫芦往岸对面的云梦台飘去。它流着泪,诡异无声看向他。

罗焕生浑身颤抖,咬牙,大脑一片空白,想也不想,就直接跳下水去。

“小公子!”

“小公子!”罗府的侍卫们大惊失色。

而躲在桥洞里,贼兮兮想要诱拐小孩的成耀和卫知南也懵逼了。

不是,罗焕生脑子有病吧?

“罗焕生!”成耀大喊,要是罗焕生因为这个木葫芦溺水,他要被罗槐月记恨到死了!这样下去,罗槐月怎么可能还愿意为了他杀卫知南!

成耀气急败坏,看了眼旁边目瞪口呆的卫知南,心想要不要把这事,栽赃陷害给卫知南。

但卫知南匆忙收折扇,阴恻恻看他。成耀马上懂了,他爹的,这傻逼和他抱着一个想法呢。

成耀骂一声晦气,丢下拐杖,直接跳进河里,去救罗焕生。

云梦台,灵歌坛。钟永元守在神器【烂柯】前,又落下一颗棋子。

他原本是想追溯罗文遥在鹊都的经历的,却没想到.烂柯成局,布下天网,竟然给他牵扯出了一根缠在罗文遥身上的命线来。

钟永元瞳孔缩成一个点,彻底愣住。

天下排行十四的神器,【时之沙漏】,为道家逍遥子所有,杀机未知。

但【时之沙漏】里的沙是可以取出的,钟永元在年轻时,一次偶然,知道了时之沙的杀机。

【时之沙】杀机,【白发黄鸡】。

……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

卫知南和成耀气喘吁吁地游到对岸,刚想逮着罗焕生骂一顿。

可是很快,一声尖叫撕破今晚的宁静。

“啊啊啊着火了!”

“高唐塔起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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