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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朝游 第 21 章

作者:黍宁 分类:其他 更新时间:2024-07-13 03:52:04 来源:882

王道容其实并未打算与慕朝游相认。

会很麻烦。

他一向都怕麻烦,就刘俭这个八卦的性子,到时候必定要缠着他问东问西。

在慕朝游到来时,他心中那股不适之感终于到达顶峰。

王道容终于确信,是因慕朝游而起。

王道容话音方落,这一瞬间,刘俭怔住了。

就连谢蘅也轻轻扬起眉梢,带着几分讶异。刘俭则探究般地多看了王道容一眼,很快,目光又落到了慕朝游身上。

他是真没想到王道容会同意。

这女郎长得虽然漂亮,但应该也不至于好看到这个地步啊?

慕朝游也愣住了,忍不住又多看了王道容一眼。

少年容色平和,体态高洁,说不清的雍容华贵,一副与她不熟的模样。

酒肆里人多眼杂,慕朝游本来也没打算跟他相认。秉承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她便弯着脖颈,膝行到他身侧替他奉茶。

孰料,刘俭又不肯放过了:“奉什么茶,奉酒!”

慕朝游正用茶碾子缓缓将茶饼碾碎成粉,闻言露出迟疑之色望向王道容。

王道容忽道:“请娘子奉茶。”语气恭谨而客气。

刘俭:“奉酒!”

王道容抬眸。

刘俭一挥塵尾,像是觉得有趣,又混不吝地笑起来,“奉酒奉酒,我说奉酒就奉酒。王芳之,就当是这位美人一个面子,也给我一个面子,你若不喝我可就杀了她啦?”

慕朝游大脑嗡地一声,简直是飞来横祸。

她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些荒唐的世家子是完全能做出这些事的。

她情不自禁又多看了王道容一眼。

少年却压根没看她,压着眉睫,无不平静淡漠地固执己见:“奉茶。”

她的性命在此刻系于他一念之间。

他的语气平缓,却似乎根本没将她的死活放在心上。

不管王道容是怎么想的,慕朝游是不想被当这两个人之间的拉扯工具了。

将茶碾子一搁,慕朝游干脆双手交叠,俯身覆额贴地,坦荡荡行礼认怂。

“你大可不必以大将军旧事激他。”一道好听的嗓音响起。

谢蘅终于开了口,这个美好若妇人的少年委实看不下去了,微微叹了口气,轻声呵止住了刘俭,“你若把他逼急了我看你到时候怎么下得来台。”

王道容白皙的脸儿浸润在濛濛的日光下,语气很清淡柔和的,续说:“便是你今日把人都杀尽了,容也恕难从命。”

这说的其实是王道容伯父,大将军王仲昔年间一桩旧事。

当初王仲做客府上,始终不肯饮酒,主人见状便连杀了三名婢女。

王弘看不过眼。

而王仲却依然不改其色,对堂弟王弘说:“自杀伊家人,何预卿事。”

刘俭未必是真想杀人,不过开个无伤大

雅的玩笑。王道容对那女郎似乎有意,他觉得稀奇,这才拿她做了筏子打趣几分。但王道容语气轻轻浅浅,温温和和,女郎一命在他眼里似乎也不过芥子尘埃。王道容生性聪颖,颇得王仲喜爱,虽不及王仲残忍恣睢,却也冷淡薄情如出一辙。

的的确确是黄河百丈冰不如王郎心了。

王道容的反应让刘俭哑口无言,他自己却先软下心来,摇摇头说:“你们王家的人,倒是一个赛一个的心狠。”

刘俭不再折腾。

谢蘅看了一眼慕朝游,催促说,“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为郎君奉茶?”

他们三言两语,闲话家常般的话语漂浮在她的头顶,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们的逶迤的袍脚,雪白的袜和一双双木屐,屐齿踏了泥。

慕朝游又俯身磕了一个头,这才将早已研磨成细粉的茶叶倒入铜釜内,小心伺候着火候。

她此刻内心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

离开王道容之后,她也不过只是他们这些世家子弟言语争斗玩笑时的筏子,没有人会关注筏子的死活。

她虽然和王道容是旧识。但她并不以为自己有多了解这个如鬼一般的少年。

一个多月一晃不见,如今更是觉得王道容陌生。

其实她对王道容的了解一直都少得可怜。她自以为她和他的分手还算体面,是因为她潜意识地将自己和他放在平等的地位。

她忽略的是。她主动释放出了两讫的信号,王道容默认了下来。她一刀斩断了恩怨,和王道容之间已经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高高在上的王家子无需顾忌庶民的生死。她今日若殒命于此,他恐怕眉睫也不会动一下。

陡然意识到阶级的巨大落差,不禁让慕朝游走了一会儿神。她想得入神,耳畔忽然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影影绰绰的听不清楚。

她抬起脸,一抬头刘俭正歉疚地看着她。

慕朝游正莫名其妙。

刘俭说:“抱歉,一时没拿住酒杯,污了女郎的裙子。”

慕朝游愣了一下,循着刘俭的目光向下看,看到自己的裙角果然被酒水所污,洇出一片狼狈的湿痕。

原是刚刚她走神的时候,刘俭跟谢蘅、王道容笑闹间,手一个没注意,打翻了酒杯。

刘俭被她看得有点过意不去,笑道:“对不住,都是在下不小心,可惜了女郎这一条好裙子。”

慕朝游非但没介怀,反倒心底偷偷松了口气。本来还在找脱身的借口,暗道真是瞌睡了就来枕头。她顺坡就驴:“穿着脏衣伺候成何体统,还请大人容我回去换件衣服……”

她站起身就想走,被刘俭支着下巴拦住了,“也不用这么麻烦,我看你这条裙子素净得很。”

刘俭笑眯眯地问,“女郎何故不穿那些罗裙,偏穿这么一条素净的白裙呢?”

慕朝游停下脚步,只能耐着性子应付说:“我听说服色也有时宜,花下宜穿素服。”

“今日上巳美人如云,锦服粲然,花色照我裙上,也无需旁的修饰了。”()

刘俭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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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话答得够漂亮,听得他不住微笑起来。

眼前的女子一副白裙裹身,肌莹眉丽,如云乌发委堕在脑后,裙上水波纹淡,邈如潇湘水云。

刘俭心中一动,又道:“说得好,只不过这裙子太过素净,又沾了酒渍,这样吧,我为女郎再添几笔如何?”

慕朝游心中一惊,正要婉言相拒,刘俭却吩咐随从回车拿笔墨,执了笔,兴致勃勃地吩咐她近前来。

慕朝游唇瓣紧紧地抿成一线,反抗不得。

她脊背发烫,耳畔嗡嗡作响,羞愤交加之下浑身上下的血液都轰隆隆往大脑涌去。

在众人包括王道容的目注之下,她遵照着刘俭的指示,近到刘俭膝下。

随从替他伺候着笔墨,他拿起那支犀角的鼠须笔在她群面曳下一道长长的墨痕。

慕朝游没吭声,她浑身发毛,感到一阵强烈的不适,但还是强行忍耐下来。

王道容微微垂眸,望着跪伏在身前的慕朝游。

他已经近乎一个多月未曾再见过她,如今重逢竟恍若隔世。那些原本已经淡去的疑惑又在此时如野草蔓生。

这就是她所选择的吗?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指尖。

虽然建康入了春,但初春气候反复,河水冰冷。她一双手刚刚泡在冷水里洗涤酒器,微微红肿。

王道容看到她的颊上淡淡的皴裂的细纹。

刘俭是个风流浪荡的,浑身上下养得白白净净,和她对比之下,像条瘦猪。王道容不包含任何恶意地想,或者说,他所见的所谓名士,个个都如同养尊处优下的一条条瘦猪,不知道那一日便大难临头,便日日醉生梦死,哪怕是他也不曾例外。

但为何慕朝游宁愿舍弃荣华富贵,而甘愿清贫困苦呢?王道容乌黑的眼里掠过一点轻轻浅浅的疑惑。

近两年相处下来,他很清楚慕朝游颇有傲骨,从不轻易向谁低头,而如今跪伏在他身前她也甘愿吗?

刘俭不学无术久了,才书了一个字,看了又看,便搁下手,冲王道容叹了口气,“算了算了,我这一手字实在不堪入目,便不再你王芳之面前丢人现眼了。”

他把笔交给了王道容,本以为他不会接,孰料王道容竟破天荒地地垂眸接了。

王道容低眉敛目接过笔倾身近前,几绺润泽的黑发垂落在颊侧,因为极度专注而显得沉凝。

不假思索,书裙数幅,笔墨纵横,如飞仙来下。

书罢,收回身子,搁笔整袖,沉静而循礼,“容虽不才,自幼习书。”

“不知可为娘子添妆?”

慕朝游一怔,她跟着王道容习字日久,多少也能看出点门门道道出来,挥洒在她裙上的这一幅字是即为漂亮的,遒丽天成,萧散藏锋,逸气跌宕。

这一件素裙裙面为水波纹,这一行行字便如山岳浮在水面,飞

()仙凌波江上。

她稍稍定了定心神,违心地恭维说:“郎君愿书裙在上,是我荣幸。”

这话倒是不假。

王道容的字写得好是人尽皆知的,但他的作品在市面上流传得极少,多多少少也是因为世家子们只需曲高和寡,不需要普通百姓们喜闻乐见。

据传王郎习字,‘夕惕不息,仄不暇食,十日一笔,月数丸墨。领袖如皂,唇齿常黑’

王道容未曾想慕朝游会作如此反应。他的试探在这一瞬间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慕朝游仍然很自然大方地看向他,一双干干净净,没任何屈辱与不忿之色。

刘俭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王芳之,我看你平常一本正经的……”

王道容淡抿了一下唇角,一时间兴味索然,更觉自己方才所作所为实在担得上一句莫名其妙。

“如此,岂不是正合你心意?”撂了笔,王道容对刘俭说。

如果不是王道容的神情太过平静,慕朝游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还惦记着她的不告而别,在跟他斗气了。

刘俭:“难得第一次见你对女子感兴趣。你若喜欢,不如我来做媒,帮你成全这门亲事?”

王道容:“不必。”

他似乎想起什么,抬眸看向慕朝游:“你退下。”

刘俭顿时不乐意了:“我叫过来的女郎你如何叫人家退下呢?”

又对慕朝游说:“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点伺候郎君?”

王道容面无表情:“毋须你上前。”

可能是已经厌倦了这样的纠缠,王道容抬起眼,一双乌黑的眼在日光的照耀下淡如琉璃,语气很淡却很强势:“你且退下。”

慕朝游松了口气,不顾刘俭的阻拦转头走开了。

这时,一直旁观着的谢蘅也开了口,“女郎放心,我这位朋友发了酒疯,这里有我们处置,你且退下吧。”

慕朝游不禁有点感激地看了这个一直给她解围的少年一眼。

她也没耽搁,利落地行了个礼走开了。

王道容一直目送她远去,见她走到魏韩等人身前,这才移开视线。

刘俭还有些不乐意:“我这是帮你的忙。”

王道容不买账,语气显而易见冷淡下来,毫无起伏地说:“多谢君之好意,可惜容无福消受。”

魏巴和韩氏正拉着魏冲,不让他冲动。少年一双明亮的星眸里蕴满了怒火,乌黑的眸子几乎快烧起来。

见到慕朝游,少年一愣,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忙拉着她,问她怎么样,有没有吓到。

慕朝游冲他摇摇头,“这些贵人还算好说话。”

许是之前魏巴被人打折了腿,眼前这少年一直处于个PTSD的状态,像头无时无刻不都在警戒着的小狼,戒备心十分之强。

魏冲抿紧了唇,不忿地说。“这些贵人!惯会以权势压人!可恨阿耶非拉着我不肯让我过去。”

魏巴:“让你过去可还了得!你到

时候一拳打上去我和你娘还要不要活啦?”

韩氏叹了口气:“你们就少说两句吧,人没事就好。”

魏冲不理,只对慕朝游拍着胸脯说:“阿游阿姊你没事就好,下次他们来你就躲到后面去,我去应付他们!”

魏巴没忍住踹了儿子一脚:“还在这里逞威风,有人叫菜没听见吗?”

魏冲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嘟囔了起来,端着酒菜走了:“知道了知道了。”

以防万一,接下来魏巴没有再让慕朝游到前面忙活了,只让她去后厨帮韩氏的忙。

韩氏让她去酒窖里搬几坛子酒上来。

她刚搬上来,韩氏揭开其中一坛的封泥,一闻就说:“这坛酒酿得好。”

她拍拍酒坛,可能是为了安慰她,笑着递给她说,“拿回去喝着玩儿吧。”

慕朝游一闻到到这酒香,就知道这酒酿得极好,不禁问,“这是桑落酒?”

韩氏笑着说:“对,去岁新学的,刚酿好,还没卖呢。”

慕朝游谢过了韩氏,目光一直留意着前厅的动静,远远地看到王道容和刘俭几人站起来要走了。她原地站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拔腿走了出去。

王道容今日态度疏淡。她是想和他恩怨两讫,但不想和他交恶。她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挂怀着她不告而别的事,于情于理,她还是该当面给她个交代。

刘俭的马车先走了,谢蘅却不见踪迹。

王道容正要登车,慕朝游赶紧抱着酒坛冲了过去。

“王郎君。”深吸一口气,慕朝游遥遥地喊。

王道容闻言,撩开车帘,一双乌黑的眼静落在她身上,淡淡颔首,“慕娘子。”

柳色盈盈,花光灼灼照男子绮丽的眉眼,但举止却疏远而客气,如冬雪未消。

“方才多谢王郎君替我解围。”慕朝游一字一句,一边斟酌着措辞,一边慢慢开口,“还有就是上次不告而别。”

“不必。”王道容很快截断了他的话,平静地说,“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更何况,容也不全是为了娘子。”

“刘俭荒唐,若再依他,未免纠缠不休。”

王道容垂眸,乌黑的发帘垂落下来,只露出半张玉明花柔的侧脸来,言语间的疏远却很明显。

慕朝游不知道该说什么,下意识地把怀里的酒往前送了送,“既如此,还希望郎君能收下这坛酒……以全我感激之情。”

王道容忽顿了顿,“娘子视恩怨都这般分明么?”

语气□□风,细如叮咛,“佳酿不易,我不善饮,不必送我。白白糟蹋这一坛美酒。”

但慕朝游不知道为什么却听出来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未等她说完,王道容朝她微微颔首,那修长白皙的指尖一撩车帘,帘子又落下来,遮挡住了她的视线,再度截断了两人之间的联系。

男子风动碎玉般冷清的嗓音复又响起。

“走罢。”

王道容不愿要,慕朝游抱着个酒坛子站在大街中央发了一会儿呆。

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她。

“娘子?”

慕朝游一回头,只见刚刚不见踪迹的谢蘅正站在她身后。

日光明亮,少年腼腆的笑容在日光下显得更加软和,他眉眼本来长得秀美,此时双颊生晕,更像个害羞的大姑娘。

王道容和谢蘅的眉眼都是一样精致靓丽,但不同的是,王道容的漂亮得宛如芳魂艳鬼,而谢蘅漂亮得更为和软,更有烟火气。

慕朝游愣了一下,行了一礼说,“郎君同伴都已经离去,郎君怎么还逗留此地呢?”

谢蘅看了看王道容远去的车架说:“娘子与芳之是旧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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