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眷 第40章 试炼之路（十）

光以风景而论,这段大概是克莱斯和太亚进入试炼之路后遇到过最令人愉悦的路了。直到兔子抓着克莱斯的裤脚,“嘤嘤嘤嘤”地求他们别走,他才意识到离别在即。

“领地只有这么大？”太亚从未觉得时间过得这么快。

克莱斯将兔子抱起来,轻柔地摸摸它的毛,“代我向你的主人道谢。”

“哼。”太亚的不爽从每个毛孔散发出来。

兔子道：“你留下来,我带你去见主人。”

克莱斯道：“我们有任务。”

“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它恐吓他，“会吃人。”

太亚道：“我觉得这里更危险。”

“为什么？”它觉得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太亚道：“不能吃兔子。”

兔子：“……”

克莱斯看到草地的尽头。那真是很明显的分界线，这一头鸟语花香，那一头乱石成林。

一人一龙一兔来到分界线。

兔子从克莱斯的怀里跳下来，长耳朵垂地，无精打采地看着他们。

克莱斯道：“我们会回来的。”

“咦？”两只兔耳迅速竖起,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他。

克莱斯道：“如果能活着的话。”

兔子蹦跳着表达愉悦,“我等着你们！”

太亚嗤笑道：“后面这句话完全是废话。有本帅龙在，你只需要安安心心地睡觉。”

克莱斯：“……”长眠地下吗？

未知的前途令他前进的脚步有些许迟疑，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照看着试炼之路无与伦比美景的女主人始终没有出现。与太亚的那个赌约他轻松获胜，但心里莫名地有些遗憾。

“她暴躁易怒。”银铃般的女声随风飘散在草地上方，却不见人影。

克莱斯精神一振。“谢谢。”

“这是感谢你这些天对小兔的照顾。”

太亚跳起来，“那个领主？”

克莱斯转身踏入那片新的领地。

“喂，你真不出来攻击我们吗？我们快要走咯，现在是你最后一个机会……真的是最后一个。”太亚眼睛滴溜溜地看着空无一人的草地，等了很久，确定那位女领主的确没有出现的意思后，才垂头丧气地离开。

如果说刚刚那片地是暗夜林最繁华的地段，那么这里无疑是最荒芜贫瘠的。连这半边的天空颜色也比那半边苍白黯淡。

太亚旁敲侧击地打听那位女领主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克莱斯回答：“就是你想的那样。”

太亚道：“那简单得太不可思议了。”

“你以为多复杂？”

“也许是个陷阱。”太亚道，“两个领主联合起来坑人不是第一次。”

克莱斯点头。

太亚做好了被反驳的准备，见他认同反而错愕：“我以为你很信任她。”

“在这里，我只信任你。”克莱斯轻描淡写地说。

太亚骄傲地仰起头：“本帅龙当然是无比可靠的！”

“可靠的太亚阁下，我们中午吃什么？”

……

太亚看着光秃秃的山石，呆住。

好在克莱斯一直有意识地储藏食物和水，所以在两个月之内他们的温饱不成问题。但半个月后，克莱斯开始有意思地减少自己的食量。一顿两顿太亚没察觉，三顿四顿就发现了。

“又没胃口？”太亚看着他吃了一半就放起来的果子。

克莱斯没打算隐瞒：“节俭。”

“……食物不够？”太亚看着手里的果子，默默地递回去。

克莱斯道：“你是战斗力。”

太亚道：“每顿只吃一个也是！”

“那好吧。”克莱斯将那个果子放了起来。

太亚舔了舔嘴唇。

刚开始缩食，太亚还不习惯，总觉得睡着后肚子咕噜噜地叫，坚持了一个星期，肚子就安分了，只是走路没以前有力气。

克莱斯就让他挖个石锅，每顿给他加一点面饼煮汤，并且让它每晚十点变身为龙，飞两个小时的夜路。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要回去救麦基，就意味着储存的食物要保证能支撑他们回到那片鲜花草地。进入石林将近一个月，他们的时间越来越紧。

所以当石头上冒出一尊会说话的妖娆美女石像时，克莱斯并不是倒抽一口气，而是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你们竟然能打败露西、莉莉、温德兰、紫夜精灵，一路闯入我的领地。真不知道该为你们之前的好运鼓掌还是为你们之后将会遭遇的厄运而惋叹。”它嘴巴一张一合，十分僵硬。

克莱斯道：“我想要青春之泉。”

太亚吃惊地看着他，仿佛在问：你确定这么直接？

石像勃然大怒：“人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克莱斯道：“我们来打个赌吧，如果你敢的话。”

“你想耍花样吗？人类。我可不是若娜，总喜欢对人类网开一面。我是石头之神！想知道我会做什么吗？”它抓起一块脚边的石头，一把捏碎，“我会把你们变成石头，然后捏得粉碎。”

克莱斯道：“这的确是石头会做的事情。”

“石头？！”它张开双臂，朝天挥动，“你竟然敢这样蔑视我。人类，你亲手打开了通向亡灵界的门。好啊，让我们来打赌吧！我押上你想要的青春之泉，而你……就用你和你所有的同伴为赌注吧。赌约的内容由我来定。我会让你们输得哭天喊地。”

克莱斯道：“赌约应该我们共同商定。”

石像愤怒地打断他：“不要卖弄你那点小聪明。你抛弃同伴的过程我看得一清二楚，你这个无情冷血的家伙。别以为能糊弄我，我可不是你那个盲目信任你的愚蠢伙伴。啊，怎么赌呢，怎么赌呢……”它拍打着脑袋，十分烦恼。

克莱斯道：“千万不要与智商有关，这点你不是我的对手。”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说反话。啊，我想到了。伙伴，这可真是美丽的词汇。”它裂开嘴，露出一排石头做的牙齿，发出阴森的笑声，“我们来玩个游戏吧。人类，我可以帮你召唤一名你的伙伴，而你和你的龙必须闭上嘴巴，不许对他们吐露一个字。如果十秒钟内他们对我发动攻击，就算你赢。如果没有，就算你输。”

太亚拉着克莱斯的袖子，小声道：“麦基。”

克莱斯眯了眯眼。

石像笑嘻嘻地说：“别说我没有提醒你，召唤那个被你丢在紫夜精灵领地的伙伴也可以。他会帮你的吧，他那么信任你。”

克莱斯对他的嘲讽不为所动，“我怎么知道你输了之后会不会反悔。”

“输？你居然认为我会输？！”它怒不可遏，“伟大石神怎么可能会输给你这样遗弃同伴的人类。为了你的冒犯，我再加一个条件。召唤出你的同伴之后，你必须攻击你的同伴。”

太亚叫起来：“这太卑鄙了！”

它越不高兴，石像越高兴：“会吗？我可不觉得。人类不是一向自认为团结高尚吗？这样的条件不算苛刻吧？如果你们真的像你们说的那样。”

克莱斯道：“我的伙伴在梦大陆。”

“哦，这不是问题。我可以召唤出他的分|身。在梦大陆，这可是光明神会教皇才有的待遇。”

克莱斯道：“公平起见，请把青春之泉放在我们的中间。”

石像没有犹豫，拿出一个石头做的瓶子，丢到两人中间。“如果你问我怎么证明它是青春之泉，我只能回答：你太愚蠢，我爱莫能助。我是伟大的石神，根本不屑欺骗人类！而且，青春泉对我毫无作用。你没发现吗？每个灵泉在各自领主手里不是毫无作用就是无法使用。唯一例外的是温德兰，所以力量之泉被封印在湖里。”

克莱斯道：“紫夜精灵不能使用康复之泉？”

“当然不能。康复之泉必须和了若娜领地里的溪水才能使用，它们可不敢去若娜的领地。”

克莱斯道：“下一个领地是什么泉？”

“……你把我当什么？”它不悦，“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

克莱斯道：“赌约什么时候开始？”

它奸笑道：“哦，你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找死吗？太好了。让我们再重复一下赌约的内容吧。你告诉我你朋友的方位和名字，我会召唤出他的分|身。你必须在第一时间攻击他，而他不能还手，还手就输，而且在十秒钟之内，他必须攻击我，如果没做到也输。在这个过程中，你和你的龙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不然同样输！”

克莱斯道：“万一我赢了……”

“青春之泉归你。如果你输了……”

“我、太亚、麦基和丹夫的命归你。”

“如果麦基和丹夫还活着的话。”它道，“还包括那个被你召唤来的同伴。”

克莱斯毫不犹豫地点头，“可以。”

“那么开始吧。”那对石头做的眼睛迸发出慑人的光芒，“告诉我，他的位置和名字。”

克莱斯爽快道：“桑图，光明神会总部，加布莱德。”

……

石像眼睛微微眯起，张开双臂，口中念念有词，过了许久。它愤怒道：“不，它根本不在你说的地方！”

克莱斯皱了皱眉：“桑图，光明神会总部，雷吉诺德。”

石像不满地撇撇嘴，重新诵读咒语，这次有了动静。一道光芒从它的双眼射出，慢慢地形成人影。一个身高一米八八左右的英俊男子惊诧地看着克莱斯和太亚，正要说话，就看到克莱斯拿出剑朝他劈来。他下意识躲闪开了，却看到克莱斯手中的长剑朝石像的方向发出进攻的指示。

尽管内心充满疑惑，但多年养成的习惯让雷吉诺德毫不犹豫就拔剑朝他所指的方向冲去。

石像依旧石像，但样貌变成了克莱斯无比熟悉的模样——

光明女神！

雷吉诺德的剑微微一顿，目光却更加凌厉，“光明八级破！”他的身体与剑光在一瞬间融为一体，对着石像穿了过去。石像被击得粉碎。

雷吉诺德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克莱斯。

克莱斯露出憨厚的笑容，不着痕迹地摸了摸借着进攻，被他收入怀中的青春之泉。

“团长！”雷吉诺德欢快地跑过来，“看到你真是太好了！我们正在四处找你，光明神会现在……”

“混蛋！这不可能！”石像咆哮着恢复成初见时妖娆美女的样子。丰满的胸部正剧烈起伏，显然还没有接受失败。它盯着完全没明白是什么情况的雷吉诺德，愤怒道，“你为什么要攻击我？你怎么敢攻击我？！这可是光明女神的石像！”

雷吉诺德被吼得一愣一愣的。他还没有理解为什么一尊石像会说话，嘴巴已经自发地做出回答：“那是团长的命令啊。”

“团长的命令比女神更重要吗？”

雷吉诺德道：“可你只是一尊石像啊。”

石像：“……”它彻底气疯了。“我要撕裂你，你这个无知的人类，我要把你变成石头弄成粉末。”

——快走吧。

克莱斯的脑海突然响起若娜的催促。

他低声道：“雷吉诺德。”

——我送他回去。

雷吉诺德朝克莱斯走来，有千言万语要说：“教皇下令攻打砍丁帝国，但是……”话音未落，克莱斯已经被太亚变身的银龙驮上天空。同时，他自己也消失了。

“呼！”雷吉诺德猛然从床上坐起，看着窗外明亮的天空，不敢置信自己竟然大中午的睡着了。回想梦境，团长的音容笑貌那样真实，好像真的出现过。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听到办公室外面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立刻打开门询问究竟。

路过的祭祀一脸惊慌：“是菲达大人连夜召唤我们。”

“我去看看。”雷吉诺德立刻跟在他身后。

尽管神圣骑士团只有正副团长，但他一直被认为是神圣骑士团第三号人物，当克莱斯和加布莱德不在时，他就是骑士团的指挥者。

这次加布莱德征战砍丁帝国，他留守桑图，必须关注神会总部发生的一切。

菲达见到他，微微惊讶：“雷吉？发生什么事了吗？”

雷吉诺德道：“我听说菲达大人召开紧急会议？”

“哦，并没什么大不了的。”菲达摆摆手，“教皇刚刚问起我新祭祀选拔的事宜，我想与他们确认一下。”

雷吉诺德看着他，试探道：“有团长的消息了吗？”

菲达沉默着摇头。这件事显然折磨得他身心俱疲，每次提起都让他忧心忡忡。“这并不是克莱斯的一贯作风，真令人担忧。”

雷吉诺德道：“我做了一个与团长有关的梦。”

菲达道：“真希望他在梦里告诉你他的位置。”

“我梦到一个会说话的石像。”

“哦，那真有意思。”菲达干巴巴地说。尽管对雷吉诺德的话题不感兴趣，但礼貌叫他继续听下去。

“还有一头银色的龙。”

菲达微惊，“龙？”

雷吉诺德道：“是的。石像变成女神的样子，团长让我……”他突然觉得这件事说出来会叫人误会他和克莱斯对女神不敬。

菲达却很感兴趣：“把你梦到的都说说。”

雷吉诺德只好将梦境里的一切如实地说了。

菲达喃喃道：“这可真是个有趣的梦。也许，它在暗示克莱斯在双子岛？”

雷吉诺德面色一变道：“不，这不可能。神会严禁我们靠近双子岛。”

“这只是我的猜测。”菲达不欲多说，“可能只是个梦，什么含义都没有。好好去休息吧，有最新的战况立刻告知我。”

雷吉诺德想起光明神会与砍丁帝国的战争，又心事重重起来。如果他的嘴巴能快点，说不定就能在梦里告诉团长这里发生的一切了。

光从紫色树叶的缝隙照在他的脚边。中午的天气有点闷热。麦基拿起今天早上吃剩下放在树叶上的果子，慢吞吞地啃了一口，酸涩感从牙关传来，让他含着果肉一动都不想动。

世界变得很安静。

他闭着眼睛，打算趁着阳光炽烈的时候睡上一觉。昨晚实在太冷了，没有丹夫的怀抱，他几乎以为自己会冻死在半夜。

丹夫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回来了。

想到这里，他又睡不着了，花了五分钟咀嚼果肉，然后一点点地咽下去。尽管肚子还有点饿，但疲倦的嘴巴让他失去继续吃果子的兴致。他将果子用树叶包起来，塞在衣服里，扶着树干支着丹夫离开前交给他的拐杖，颤巍巍地站起来。

它会去哪里呢？

麦基靠着树干想着，脑袋突然从树干上滑了下去，一屁股摔在地上。从脚踝和屁股传来的剧痛让他眼里泪花闪烁。

他竟然靠着树干睡着了。

麦基简直对自己无语。他坐在地上，等着疼痛从身体里慢慢地淡去，再次勇敢地站起来。这次比上次困难得多，脚踝和屁股传来的疼痛几乎让他跪坐在地上。好不容易站起来，他开始朝丹夫离开的方向进发。

他对这一带的安全很放心。

所有的紫夜精灵都被他消灭了。那一仗真是畅快淋漓。

其实，就算他这样死去，也不会觉得遗憾了。

他与一头龙签订契约，与这个世界最伟大的骑士一样，是这个世界唯二的骑士之一。

神圣骑士团团长是他的伙伴，他们曾共同经历了无数次冒险——也许不是无数次，只是他记不清了。

他以一己之力干掉了整个紫夜精灵族。就算克莱斯也不曾有这样辉煌的战绩吧？

麦基看着视线内缓缓出现的赤红色巨龙，眼眶微微湿润。

还有，有一头强大、忠诚的龙与他一起，生死与共。

丹夫趴在地上，看着麦基一点点靠近，喉咙里发出轻轻的呜咽声。变身龙形是它目前唯一能做的事了，紫蜂、紫蝙蝠和紫夜精灵造成的伤口正入侵它的五脏六腑，它连抬起眼皮都变得困难。幸好，它的颜色和体型吸引了麦基的注意力。

麦基靠着它的脑袋坐下来，从怀里掏出吃了一半的果子，递到它的嘴巴前，“你前天摘回来的。”他指着上面一个巨大的牙印，“这是你的，记得吗？”

丹夫温柔地看着他。

“要吃吗？”他将苹果递到它面前。

丹夫依旧温柔地看着他。

麦基叹了口气，犹豫良久，低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其实我……”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鞋子，鼓了很久的勇气才说，“我觉得我不太喜欢女人。”

“别的男人看到漂亮或衣着j□j的女人会很兴奋，可是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但是那次，我看到克莱斯洗完澡，我突然就知道什么是兴奋了。”

“喂，你说我是不是……”

“喜欢克莱斯啊？”

丹夫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你累了？那先睡一会儿吧。”

……

“但是，每次你抱着我的时候，我的心会跳得很快。”

“身体会感到很温暖。”

“恨不得时间停下来。”

“尤其这两个月……”

“但你是雄龙，又不是男人。”

“你说，会不会是我老得太快的原因？”

麦基发现自己一开口就停不下来，直到一只果子掉在他的面前。他呆呆地抬起头，克莱斯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捡起来，“抱歉。”

“你……”麦基发现自己喉咙干涩得厉害。

克莱斯从怀里掏出石瓶子，扒开他的嘴巴，灌进去。

麦基喉咙咕噜咕噜动了两下，继续呆呆地看着他。

克莱斯也看着他，直到那满头苍白一点点地变回漆黑，额头脖子的皱纹慢慢抚平，耷拉的眼角和嘴角重新拉平，混沌蜡黄的眼睛焕发出光彩……

麦基看着克莱斯的笑容，抬手摸了摸脸，突然激动地跳到太亚面前，“快变身，快变身！”

太亚一脸莫名：“有敌人吗？”

“不是啊。我要照镜子。”

太亚：“……”

克莱斯看着奄奄一息的丹夫，肃容道：“你们找到康复之泉了吗？”

正对着银色龙鳞上自己倒影发呆的麦基闻言脸色一变，垂头丧气道：“没有。”

克莱斯道：“带我们去紫夜精灵的大本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