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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麻亮的天 卖羊

作者:杨崇德 分类:其他 更新时间:2024-07-03 05:59:51 来源:882

太阳还没翻过山头,黄四已经爬在了高高的山茶籽树上。

黄四的责任山就在去土背溪的路上,叫羊头坳,馒头形,有坡,不陡,高高低低全是山茶籽树。生产队时期,羊头坳每年要摘二十多担山茶籽,即使遇上产油不高的年份,也能收上百来斤山茶油。山茶油可是个好东西,用它炒出来的菜,光亮亮的,清香可口。常年吃山茶油,耳聪目明。这里的人把骄傲全押在这山茶油上。那年,村里的卷毛摔断了腿,进县城医院开刀,卷毛屋里的怕拿刀的医生不尽心,就从家里灌了一桶山茶油给医生,说,医生同志,你行行好吧,我家卷毛就这双腿,家里全靠他撑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家就垮了,农村也没什么好东西,就这点山茶油,请医生同志一定收下。主刀那位医生见卷毛屋里的提了一大桶黄橙橙的山茶油,眼睛变得雪亮,说,好,好,这山茶油不仅能治高血压,还能预防冠心病!第二天,那位主刀医生在卷毛腿边站了两个多小时,但还是让后来的卷毛走起路来有点像残了腿的狗。

树上的黄四猴子般地在树尖上攀越。他和树尖一起摇晃着。山茶籽拖着树枝,沉甸甸的,摇得黄四心里像吹开了一池秋水,格外舒畅。

黄四现在肥得像头猪,至少有一百八十斤。黄四娘生他的时候,正赶上天旱缺粮,黄四奶奶把黄四从黄四娘胯下拉出来时,就很不高兴,说,生得也真不是时候。守在门口的黄四爹听到黄四訇然大哭,就向屋里讨话:娃儿大不大?黄四奶奶说,像个老鼠崽,顶多四斤,这孩子没法养。黄四奶奶的意思是想把黄四干脆送人。躺在床上的黄四娘听出了这层意思,狮子般地爬起来。门口的黄四爹也坚决反对黄四奶奶的想法,说,我就是宁可饿死,也要把这娃儿弄大。黄四的爹是伟大的,他真的用宁可饿死自己的方式维系着这个家。那年,整个村子都见不着米,黄四爹饿得两眼冒金花,啃了几大碗岩粑,当天晚上就撑死了。黄四的后来全靠山里的东西养大。黄四像个山人,一年四季差不多都在山里跑。野兔野羊成了他黄四手中经常性的活物。黄四就有这个本事,他跑得比狗还快。他成了远近闻名的猎物高手。在黄四手里卖出来的野味比村里人的红薯还要多。

黄四的好心情不仅来源于沉甸甸的山茶籽,更重要的是,他在树尖上有了一种莫名的兴奋。这种兴奋像一股电流,穿越着他全身每一个敏感部位,制造出一层又一层大海掀浪似的感觉。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真的,自打小芹失踪以后,他就没了这种感觉。包括他床上的生活。

多好的小芹!

小芹五岁时就能帮黄四扯胡子,一根一根扯下来,然后放在他黄四手心里,娇滴滴地数:1、2、3、4、9、6、8……黄四说,数错了,是5、6、7。小芹跟着数5、6、7。小芹第二次数时,又把它数成了9、6、8。小芹不会数数,这不影响黄四对她的痛爱。至少,小芹这孩子痛爹,不像黄四的大儿子黄山,要他帮忙盛一碗饭,他哼地一声就溜走了,还常常把人家鸡窝里的蛋捏得粉碎。在黄四一家四口当中,已经形成了一帮一的格局:小芹和黄四是一条战线的,黄山和黄四老婆是另一条战线的。遇上黄四和他老婆顶嘴时,小芹和黄山就表现得各就各位,愈加分明,这让黄四感到自己在家里没有多少地位。女儿小芹虽然站在自己一边,但她是个弱智,十几岁了,连数字都数不全。更让人难堪的是,小芹常常在别人的唆使下,毫无顾虑地脱衣服。像这样的小芹,即使站到了自己这边,又有什么作用呢?就好像你和别人吵架时,有个疯子站在你这边帮你说了一句人话,你可千万不要当真,疯子只是说说而已,他是成不了多大气候的。

可气的倒是大儿子黄山,都念初中了,还改不掉和娘睡觉的坏习惯。有一次,黄四对大儿子黄山说,黄山呀,你也是个男子汉了,应该一个人睡了。黄山说,我才不理你这一套呢!黄四硬着脖子说,为什么?黄山说,你也是个男子汉,为什么老要跟娘睡?为什么不也一个人睡?黄四一时找不到语言,顿了半晌,没好气地说,鬼崽子,我是你爹,你娘是我老婆,我不跟她睡,我跟谁睡?黄四没能将儿子黄山从老婆身边赶走。黄四每次想那个的时候,就只能等待黄山熟睡过去再说。那次,黄四刚爬上老婆的身躯,睡在里侧的黄山就醒了。他睁着惺忪的睡眼说,爹,你为什么打我娘!黄四老婆见黄山在身边叫,慌忙将正来劲的黄四推了下去,说,你这个死鬼,还不滚下去!

黄四瞪着充了血的眼睛,狠狠地瞪了黄山一眼。

放眼望去,黄四看到了村外隐约相连的群山,像长城,嵌在天边灰蒙蒙的云朵下面,长城那边,该是人如浮萍车如水的城市了。小芹应该是从那里离开家的。或许我家小芹此时也正在某个地方看到那一道群山所连成的长城呢。黄四这么想。

黄四的眼珠子稍一转动,目光就往后挪去了大半个山头。这时,黄四看到了村口那棵老柿子树,歪歪斜斜地立在那。柿子树的叶子已经不多了,让人联想到过早秃头的男人。庆幸的是,柿子树上挂满了红红的小灯笼,把村口装扮得很有秋天的景象。

黄四的目光一不留心就移到了村子中央。黄四看到了瘸子卷毛。卷毛正端着饭碗在晒谷坪里吃饭。瘸子卷毛那种细嚼慢咽的动作,最能体现山里人的自在。黄四就喜欢卷毛那种性格,瘸了一条腿,还不当回事,说起话来,笑死人,而且又不把老婆放在眼里。麻将桌上,他娘娘的瘸子卷毛摸到“西风”就喊“西瓜一个”,摸到“白板”就喊“彩电一台”,摸到“一索”就说是“卵子一条”,很能激发玩牌人的兴趣。昨晚,卷毛输了十五块,回家的路上还摔掉了一颗门牙。大家都说他手臭,想必是摸女人摸多了。

黄四还看到了村里的兴子,他正挑着箩筐走出村口,后面跟了黄四家的那条大黑狗。黑狗讨好狗日的兴子,想必是因为狗日的兴子,家里养的那条母狗又怀春了。

黄四还看到了他家的羊。黄四老婆正赶着那群羊出村呢。

悠闲自在的人,只配生活在这悠闲自得的山村里。黄四打心里这么想。

在树上悉悉嗦嗦忙过不停的黄四隐隐约约又看到一个人,那人就在对面山路的林丛里,一闪一闪的,后面还拖着一股青烟。黄四倚在树枝上猜,那家伙到底是谁呢?

那人像捉迷藏似地和树上的黄四对峙着。

黄四心里想:这么早从那边过来,那人到底会是谁呢?是不是来偷摘山茶籽的土背溪人?每年这个时候,土背溪人就乱了手脚,他们跑到黄四山上偷摘山茶籽。他娘的,今天是不是又来放野了?黄四这下子,真的来了兴趣,他要看一看到底是哪个狗日的敢来沾我黄四的便宜么?

那人终于现出了脑壳。黄四也终于看清了那人就是土背溪的本子。本子走在对面山路的一个拐弯处,住了脚,支开腿,从裤裆里掏出那个家伙,慢腾腾地撒起尿来。末了,黄四看见本子将那家伙摇了摇,身子抖动了一下,然后又慢悠悠地把它塞进去,接着又叭哒叭哒下坡了。

黄四重重地咳了一声。

对面的本子立刻放慢了脚步。本子努力伸出他那个短短的脖子,朝四周张望。本子当然没看见树上的黄四。但本子已经意识到了这附近一定有人,就是不知道这人是谁。

本子很想知道这山上的人是谁,于是就毫无对象地说起信口话:是哪一个哟?

树上的黄四没有理他。本子没背背筐,说不定他是来打探情况的。土背溪的人向来都是这么阴。本子再次说了那句信口话,他想知道是谁,也好打听一下黄四在不在家。

本子要买羊。

树上的黄四停止了任何动静,他要看看那个狗日的本子到底还有什么好看的动作。黄四在树上静静地守候着。黄四眼里的本子有点像一只小心翼翼的獗鼠,边走边在观察周围的动静。

土背溪的本子可不是吓大的,别看他只有一米五七,连老婆都没有,他可是土背溪前几年流传的一个传奇。那应该是一九**年那个汗气冲天的下午,本子赶集归来,在枫箱坪歇气。歇着歇着,他就觉得自己想拉屎。于是,他走到一堆毛草边,刚把屁股露出来,还没来得及蹲下,他就看到了那种事。本子看见村长正在路下不远处的一个林子里,用身体按着另一个人。村长的屁股在做俯卧撑似的,一抬一压,一压一抬。村长的头在树林里可以说是和本子的头在一条直线上。村长没看见本子,可本子却看见村长。本子提着裤子小心翼翼地钻到另一处丛林里。他想看清村长身体下面压的那个人到底是谁。本子已经忘了自己的大便,他在选择合适的地方观看村长。本子不能走得太近了,要不,村长会看见他的。被村长看见了,可不是什么好事情。本子还希望村长把村里的山塘包给自己养鱼呢!终于,本子看清了,村长身体下面压着的那个人就是小人的老婆茶妹。小人和本子很合得来,本子因此就很同情自己的好友小人了。本子觉得这事真有点难办。如果他过去阻止村长,那么鱼塘的事就没戏了,但是,如果让村长就这么放肆下去,他又觉得自己的好朋友小人太吃亏了。本子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他没等村长把事办完,就在林子里鬼一样地大笑一声。这声音很刺耳,也很急促,让人听了,十分恐惧,也一时辨不出方向。本子亲眼看到村长慌忙搂起裤子,往山那边跑。后来,村长没把山塘包给本子。本子就笑眯眯地说,村长,有一天我在枫箱坪看到一个人,不对,好像是两个人。村长先是一惊,他那张爱理不理的脸立刻变得温和起来。村长明白了本子说的话。他说,鱼塘的事,我心里有数。一年后,本子的鱼塘收入了不少,但本子不愿兑现村里的承包费,他对村长说,交那么多,我可交不起。村长说,本子,你交这点钱,本来别人就有意见了,你不包,别人等着排队呢。本子说,谁?村长就把小人给供了出来。

本子说,村长,你认为我和小人谁最讲原则呢?

村长扫了本子一眼,说,你这不是在威胁我吗?我要是不把鱼塘包给你,又怎样呢?

本子说,那我就把我看到的,告诉给小人。

后面的事情是,村长根本就不把本子放在眼里。本子于是也动了他最后一道杀手锏,他把那事告诉给了小人。小人不信。本子说,我当你是兄弟,才把这事告诉给你呢。小人还是不信。本子又说,你如果真的不信,那就自己去问村长好了。本子已经再也找不到其他话说了,就拖了这么一句出来。想不到,小人真的去问村长。村长对此事竟也毫无隐瞒。村长说,有这种事,又怎样呢?小人说,那我就去日你的老婆。村长说,如果你小人真有本事的话,你就大胆地去吧,不去,就是猪日的!

小人没去。他不但不是村长的对手,也不是村长老婆的对手。小人整个儿没有八十斤,长得像根豆角,他哪敢动这个手。可是小人又确实咽不下这口恶气,他成天放着狠话:我要砍村长的头!

村里人开始看到小人腰里成天撇着一把刀,在村子里走来走去。后来,小人就经常带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回来,家里的活全撂给他那个年老的聋子爹。

一个好端端的小人,就这样变坏了。本子想起这件事,就觉得有点对不起小人。

本子断定这山里一定有人。本子望来望去,就望见了树上的黄四。

本子兴奋地说,黄四,真巧,我正要找你呢!

黄四说,啥事?

本子也没立刻回话,翘起屁股往黄四山里爬。本子喘着气说:找你买羊!

黄四说,你本子去年已经买过羊了,家里现在没有老人,还买什么羊?

本子说,帮别人买。

黄四说,谁死了?

本子说,小人。

黄四说,不卖!

本子翻着眼珠子望着黄四。最后,他想到了身上的烟。本子高高地举起一支烟,向树枝上的黄四递去。本子说,黄四哥,小人死得很冤呀,你就不再和他计较了。

黄四在树上笑着说,死谁,我黄四的羊都可以卖,单单是死小人,我黄四的羊就不卖!

本子把小人的死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本人说,小人那一刀本来是要村长的命,可是村长躲开了,那刀子就捅在了小人自己的大腿上,捅破了动脉,没走几步,就死了。

本子还说,黄四哥,小人现在死了,你还在怀疑他?你家小芹现在不是在那边过得很好么?

黄四没有下树,仍在上面摘他的山茶籽。

黄四巴不得小人死呢!他小人还是人吗?村里村外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他却干那号事!有本事去卖别处的女孩子呀。现在弄得我家小芹回一趟家多么不容易!

本子说,黄四哥,你也只是怀疑你家小芹是被小人给卖掉的,又没有什么证据。

不是怀疑,是肯定!树上的黄四说,我家小芹去年回家时亲口告诉我,是一个叫小人的,把她带到了安徽,他小人敢做就敢承认,这才叫好汉!现在老天总算开眼了,让不得好死的人不得好死!

本子听了黄四的话,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他不知道怎么办,他是来买羊的,现在他却只能蹲在茶籽树下,一个劲地扯杂草。

本子能够买到黄四的羊,完全是因为接下来的事情。

黄四要本子回去,就当小人的死,像死了个小孩一样,弄副木板把他抬出去,埋了,完全用不着杀什么羊。本子知道黄四还在说小人的气话。于是,呆呆地蹲在树底下吸他的烟。

不多久,村子里的卷毛在大声喊黄四,说他家里来了一封信。是安徽来的。

遥远的安徽立刻激起了树上的黄四浓浓的兴趣。那是他黄四家小芹来的信。快一年了,也不知她过得咋样。

黄四从树上跳下来,挑着半筐山茶籽准备回家。

本子说,黄四哥,我替你挑吧。黄四知道本子还不死心,就说,你还是回去吧,死人摆久了,会臭的。本子无声无息地跟在黄四屁股后面。一路上,只听见黄四的担儿叽呀呀地叫。

确实是小芹来的信。

拆开信,黄四就哭了。他捏着那封信,双手抓着自己那一脑壳鸡窝般的头发,汪汪地哭。

有人劝黄四想开点,远是远了点,可小芹终究嫁了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小芹那个男人虽然缺了一条腿,但也算不蠢。大家都见过。

本子已经相当为难了。虽然小芹嫁到安徽与他本子无关,可他今天来还是和这事扯上了关系。本子后悔自己不该替小人家来买羊,他更后悔自己不该把小人的死告诉给黄四。

本子打算就这么回去。人都死了,还买什么羊呢!

本子走到山腰,被黄四喊了回来。

黄四问他买几只羊。

这让本子大为吃惊。

黄四说,按理说,我还得感谢他小人呢,若不是小人费那个心,我家小芹是不可能摸到奖的。

很快,村里人都知道他黄四家的小芹在安徽一个小县城里摸到了五十万元的奖金。

黄四领着本子去山里牵羊。

黄四家的羊都是黑山羊。羊们正在山坡上咬树叶,肚子圆鼓鼓的。

黄四老婆见黄四领着本子走过来,就知道是冲着这群羊来的。

黄四老婆问:本子,你们村哪个死了?

本子瞟了一眼黄四,又对黄四老婆笑了笑。

黄四问本子,你带钱来了没有?

本子说,没有,等把丧事办完了,就付,这钱你放一万个心,村长答应出三千块,死人家里还有两头肥猪,绝对不会亏空的。

黄四老婆这时没了好气,她站在羊群里说,本子,你父母都死了,今天到底给谁来买羊?

本子见黄四把嘴巴嘟了嘟,就说,是我们村的小人死了。

黄四老婆大声说,我们家的羊,谁都可以卖,就是不卖给他那个该死的小人!

羊们或许感觉到了自己的命运,纷纷昂起头,扇动着小耳朵,小嘴唇仍在不停地嚼动。

看来,只有靠黄四做工作了。本子举起无望的双眼,望着黄四,说,黄四哥,这——

黄四走到老婆身边,把小芹信上的消息告诉给她。

黄四老婆全然没一点反应,她赶着羊群往山那边走去。

黄四说,你要往哪赶?

黄四老婆说,是你放羊?还是我放羊?山上的茶籽摘完了是吗?

本子根本想不到黄四会那样做。他看见黄四跑过去,捏着一只羊的脖颈,用力一转,那羊就摊倒在地。

黄四老婆顿时杀猪般地叫。

黄四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对本子说,只要一只?

本子颤颤惊惊地说,只要一只。

黄四说,你扛回去吧,这羊很恋我屋里的,她不同意,你是无论如何也赶不走这羊的。我也只能这样了。

本子说,不称斤两了?

黄四说,你回去自己称一下,称得多少,算多少,还有,我家小芹的事,你不要对任何人说。

本子像谢恩人一样,谢过黄四,扛着半死的羊,飞快地走了。

山里回荡着黄四老婆的哭声和骂声。

小人的死虽然和村长有关,可终竟不是村长亲手捅死的。小人老婆跑到村长家,要找村长的麻烦,她刚扯到村长的一只衣角,就被村长给甩开了。小人老婆在村长家里哭了几声后,就被人给扶走了。大家都说,现在不是来哭村长,应该先哭一下你家小人,他死得太冤了。

本子扛着一只死羊进村时,村长没料到黄四会把羊卖给小人。

村长碰见本子就问,这是黄四家的羊?

本子说,是的。

本子对村长本来就有点仇恨,再加上他的好友小人现在死了,这种恨就非常容易暴露。

村长想不通,他黄四怎么肯把羊卖给自己的仇人呢?

村长来到会计家,会计正在安排小人的丧事。等其他人都走了,村长说,我想要你去一趟黄四家,他黄四怎么愿意把羊卖给小人呢?他明明和小人有仇,是小人把他家的小芹给卖到安徽去的呀!

会计说,我去恐怕不适合,还是让我老婆去吧,不显眼。

会计老婆就去了。

会计老婆一进黄四家的门,就发现黄四正在和他老婆较劲。

是黄四老婆先和会计老婆打的招呼。黄四老婆擦了一把眼泪,说,青梅婶,你今天过来有啥事?

会计老婆名叫青梅,很会说话,而且弄了一手好茶饭,又讲卫生,是土背溪有名的大婶。

青梅拐变抹角地说,我们村出了大事,你难道不知道?

黄四老婆说,不就是那个千刀万剐的小人死了么?他早就该死了!

会计老婆真没想到黄四老婆会这样直截了当地把话挑明,骂得又是那么寒心,心里不免打了一个寒颤。甚至,黄四老婆的骂,让会计老婆想到了一把白晃晃的刀。会计老婆今天早上就看见小人手里捏着那把白晃晃的刀。那时,村长刚和自家男人商量完事情,正从她家里出来。村长走在屋脚下的路坎上,就被小人扬着刀,砍了几家伙,都没砍中。后来,她就看见小人手里那把刀滴着血,再然后她就看到小人自己倒在离刀不远的地方,像一条夏天里晒太阳的狗。

会计老婆说,本子来你家买羊了?

黄四老婆顿时就流了泪,她骂屋里的黄四。内容相当地毒。

黄四笑眯眯地从屋里走出来,冲着会计老婆一笑,这让会计老婆感觉到他黄四好像有点变态。

黄四说,你再骂,我就去安徽。

黄四老婆说,你去呀,你去了,就别想吃油。黄四老婆在暗示黄四手里的活,她家的山茶籽还没摘完,说不定土背溪的人正准备上山偷摘呢。

会计老婆问黄四,你家小芹在安徽好吗?

黄四说,好呢,如果没有小人那个狗日的帮忙,她怎么会生活得这样好呢?

黄四的话让会计老婆更加摸不着底。

这个黄四今天到底怎么了?

会计老婆在心里盘算着。

小人入土那天早晨,黄四也去了。

这让土背溪的村长大为震惊,也让小人的家人们大为震惊。

小人有两个娃儿,大的叫山奎,小的叫土奎,都是男娃。记得小芹出事那年,那个叫山奎的被黄四追得满山跑。山奎和几个娃儿在山里砍柴,让赶猎的黄四给碰上了。黄四扬言要将小人的儿子山奎丢进山崖里。山奎于是亡命地跑,像碰上了吃人的野兽似的。打那以后,只要黄四出现,小人家的两个娃儿就会吓得脸色发青。

那天早晨,黄四径直走到山奎身边,山奎说,你妈妈的黄四,你还想干什么?我爹死了!

黄四一把拉住山奎,说,我今天不是来打你的,我是来送送你爹。

黄四还说,你要知道,你爹死得真是太冤了。

送了小人一程后,黄四走了。

全村人都惊讶地望着黄四的背影,议论纷纷。

村长说,他奶奶的黄四,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本子听说黄四来了又走了,他从忙碌的活计中抽身出来,想跟黄四好好聊几句。可是黄四已经去了很远。

本子大声对黄四说,黄四哥,过两天我就把羊钱送过来,五十三斤八两,三百二十七块!

黄四远远应道,不用了,这羊钱,我不要了。

本子顿了一阵,大声吼出乡下人抬丧的助威声:呀嗨!往前冲啊!呀嗨……

小人的棺木在众人的抬举下,像蚂蚁搬家一般,一股劲地往山上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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