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茂小姐有话要说 第 23 章

第23章

脚步踏在洞穴之中，回音撞在石壁上，又撞回耳中。

进入洞穴后一共踏出了一百步，然后开始越来越窄，石壁挤在身体两侧，一次仅容一人通过，衣物时不时就会被石壁剐蹭两道划痕。

加茂枫又往回重新走了一百步，地形不变，原本的出入的洞口也没有了。

生得领域。

真的是特级咒胎啊。

完全让她一个人来吗？

这种时候，她都不知道加茂家究竟想不想留下她了，如果自己真的被特级咒胎给锤死了，加茂家不觉得血亏吗？

哦，也不对，连特级咒胎都打不过，这种水平留下也没什么必要......他们应该是这个思路对吧。

感觉貌似真相了的加茂枫不禁为自己鼓掌。

幸好自己内心比较强大，如果真的换一个盲人小孩来，不是在洞口迷失方向，就是在这里换上幽闭恐惧症吧？

为了更好的获得洞穴里的情况，加茂枫不得不用扇骨敲击石壁，以此获取更多回声。

至于为什么加茂家连一个导盲杖都吝啬给她，那当然是因为太丑了，太掉价了，不符合御三家的做派。

高贵的御三家，当然是要方方面面都表现得体。

冷风拂在面颊上，污秽的气息越来越重，加茂枫拍散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她能感受到前方越来越浓郁的恶臭，黏糊糊的，跟水蛭一般吸附在她的肺部。

难怪那位二级咒术师会失联，就算是一级来了，恐怕不找到那只咒灵的本体所在，也会一直被困在领域之内。

加茂枫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已经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依存，出来。”

独属于加茂依存的力量在周身环绕，面前的空气被两股交缠撕扯的力量扭曲成漩涡，原本狭窄的隧道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面死胡同，背后的路变成一片悬崖。

深不见底的新洞穴如一个小黑点隐没在石壁之中，有水滴顺着嶙峋的怪石落下，滴答滴答在洞中传出回音。

**的气息缭绕在鼻尖，形成了翻滚瘴气，催压在头皮上方几寸的距离。

又是洞穴吗，真是没有创意。

一滴黏糊糊的东西从头顶滴落，加茂枫抬头，头顶什么也没有。

哒——

一脚踏入洞穴，回音传回脑中被构建模拟，面前的景象却让加茂枫心口一跳。

惊人的铁牢横档在面前，有的铁栏粗壮堪比小臂，有的细小如防盗窗，层层相叠堆砌在一起，栏杆或墙壁上全是抓痕。

笼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一张大脸悄无声息地贴在铁栏前，端着一张诡异的笑脸，如同眉目慈善的佛像和蔼，长发被分开，露出扁平的大脑门。手臂和脖子极长，就像被人强行将骨头拔出。

人？

诅咒？

不对，如果是人，她不可能看到对方的脸。

加茂枫皱眉，没有

犹豫地直接将咒力丝线往对方脑门刺去。

果不其然，丝线没入对方脑袋的瞬间就被同化，属于人类的脸被搅浑成一团咒力，加茂枫睁开眼睛，不需要她指挥，加茂依存就朝对方扑了过去。

呜——

面前的血腥气浓郁起来，笑声和尖厉的凄喊环绕在耳畔，变成一串串回声。仿佛得到什么回应，铁笼剧烈颤抖，开始慢慢扭曲变形。

蕴含着咒力的黑雾在空中流动，就像有了生命，在被刺破的一瞬间，乌黑的咒力团长腿一蹬，转瞬闪现到了加茂枫脸前。

“姐...姐......”

属于诅咒的力量撕扯着她，冰寒的咒力游过着她的皮肤，擦过脖颈，就像被小蛇钻进耳朵和鼻孔。

加茂枫手疾眼快将扇子往前一推，敏捷地挡下那张大脸，只听咔嚓一声，分不清是因为骨裂还是扇子折断，整个人都被灾厄的力量掀翻在地，狠狠撞在背后的石壁上，五脏六腑都在翻滚。

——痛！

被撞击后的眩晕感在脑中来回荡漾，泥泞的两团黑泥倒映在瞳孔之中，加茂枫深吸一口气，擦了擦嘴角流出的血。

绂除咒灵，实际上，就像打蚊子一样，要么用蕴含咒力的攻击把对方打死，要么直接用术式解决。

但很明显，她的术式对咒灵无效，身板又太脆，就算用咒力附着身体，也说不准是她打特级还是特级打她。

应该多要一把咒具的，虽然加茂家不一定舍得给她。

摸了摸扇子侧边的裂痕，加茂枫叹了口气，将其收回到袖中。

有点子心痛了，下次出任务还是换一把普通的扇子吧。

作为一个术式完全对付不了咒灵的人来说，加茂枫觉得自己现在完全帮不上妹妹的忙，不说多的，就是单纯上去打拳，她都会被两只诅咒的气息撕碎，依存甚至还要分神来保护她。

原来......拖油瓶竟是她自己？

啊，各位二级咒术师，很抱歉先前对各位的嫌弃，原来她才是最菜的那位。

所以自己就傻站在这里，坐等战斗结束吗？

血顺着额头留下，经过耳边的时候有丝丝痒意，加茂枫烦闷地用手背擦拭干净，盯着那些赤红的血液发呆。

要不然，就再试试模仿天与咒缚？

不等一下，天与咒缚只能模拟无咒力状态，不能改善她的脆皮。

她的咒丝乍一听很厉害，但实际上能操控的东西只有血液啊............啊？

加茂枫盯着手背上的鲜血。

好像......有。

*

绂除这只特级咒胎竟然比想象中要简单。

咒力丝线与血水重叠在一起，拉长，变形成线状的模样，宛如被注入了灵魂灵魂，节节蔓延，刺入了那只特级咒胎的身体。

被咒力附着的血水化作一把柔软的刀，连带着咒灵一起，将空气都切割成无数碎片。

整耳欲聋的轰

鸣从地底传来，伴随着凄厉的惨叫，整个大地都在震动，生得领域如镜面被打碎裂成无数片。()

加茂枫朝角落里的加茂依存招了招手，黑影贴着手心蹭了蹭，缩回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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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就可以了吧？

生得领域也解除了，只要往后一直走到头就能回去了。

加茂枫刚准备转身，一抹腥味不经意地钻进了鼻子。

血的味道？

味道还很新鲜，这里好像还有其他人在。

是那位二级咒术师吗，还是之前村庄里神隐的那些人？

有特级咒胎在，肯定凶多吉少了，不过去看一眼也没什么，反正咒灵都绂除了，救人也是咒术师的工作之一。

加茂枫停止了转身的动作，顺着腥味继续往前走，很快，鼻尖的臭味越来越重，变成了烂在垃圾桶里的腐肉的味道。

直到走进腐臭最浓郁的区域，她看见一片血人站在地底，在高声讨论着什么。

“喂！你怎么进来的？！”加茂枫被一把扯住了衣领。

那是一个年老的妇人，手里举着火把，声音听起来并不友好。

她的声音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一道道赤红的身影转过身，死死盯着加茂枫。

加茂枫往他们背后看去，那里是一个巨大的铁笼。

很脏，很乱，很臭，馊饭的味道在笼子边发酵，不知道多久没洗的衣服堆积在笼中，沾着脓血，酸味冲鼻。

“唔......”

铁笼里传来呻.吟，里面还有两个尚有气息的人。

其中一人体内的咒力含量很高，貌似就是先前失联的那位二级咒术师，只不过因为受伤很重，所以处于昏迷状态。

另一人血液里的咒力比大多数人要充裕，但还不足以成为咒术师，不过这种程度已经能看到咒灵了。

这是在干什么？

这些村民在干什么？

“为什么要把他们这样关起来？”加茂枫听见自己在问。

“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对方没有回答她，一把抓起她的衣领。

“她肯定和这两个人是一伙的！”有人尖叫道：“她肯定也能看到带来厄运的怪物！”

“把她关起来！”

“杀了她！”

“必须处刑！”

“都是因为有这些人，村子才会变得这么穷！”

“别碰到她的身体，会带来不幸！”

叫喊如洪潮不绝，加茂枫尽力屏蔽那些刺耳的声音，从只言片语里拼凑出来了目前的状况。

......认真的吗？

喂，咒术界也就算了，你们可是还活在霓虹社会的。

滥用私刑是谁教你们的？

法律真的就这么不值一提吗，还是说霓虹根本就没有死刑一说。

咚——

拐杖在山洞里发出清脆响声让加茂枫一愣，加茂斗正站在入口不远处。

()“生得领域已经解除了，为什么还不回来？”老人的出现让四周静默了一瞬，随后更加沸腾。

为什么不回去，那当然是因为现在的场景啊，你看不到吗？

又有什么人抓住了自己的肩膀，加茂枫连眉头还没皱起，人群中突然发出一道惨叫，温热的血洒在了她的脸上。

......等一下？

“杀、杀人了！”

“你是谁？！你怎么敢——”

“闭嘴。”

加茂斗嘶哑着嗓子，像是被滚烫的铁水烧燎过那样难听，飘荡在地牢上方。

人头滚落地面的声音再次传来。

这下，四周如他所愿变得无比安静。

加茂枫看着面前抓着自己衣领的老妇，此刻脖子上方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她的呼吸加重了一点。

......喂，咒术界有规定吧，不能伤害普通人什么的。

这个，这样不行的吧？

“无所谓。”

似乎猜到加茂枫在想什么，加茂斗发出难听的冷笑：“这和他们做的有什么不一样。”

反正他们也不敢报警。

“......那位咒术师先生似乎在这里，我们不救他吗？”

“不必。”

加茂枫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他就在......”

“没完成任务，死了也很正常，”加茂斗冷声道：“社会招募来的咒术师，救下他有什么好处？”

好处？他快死了，而人就在你眼前，第一个想法竟然是好处吗？

等等，你现在想的不会是救下他，这个特级任务的资金会被分走一半吧？

可是对方就在眼前啊。

加茂枫站在原地，“可是我觉得——”

锐利的眼神落在加茂枫身上，让她后半句话卡在喉咙，没有第一时间说出来。

“大小姐，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虽然是疑问句，但语气是肯定的。

加茂斗冷声道：“你当你是谁？真以为被叫一声大小姐，你就是尊贵的女儿了吗？”

“你能获得参加会议的资格，被家族培养，并不是因为加茂家开始重视起你了，而是因为你意外获得了不错的力量，对我们立下了束缚。”

“因为有束缚，加茂家才会愿意带你出来溜溜弯，给你松松绑，为家族争取一些利益。”

“你只是加茂家的一条狗，主人说什么，你做什么就行了。”

“别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他嘶哑着嗓子，吐出满是恶意的话语：“你是加茂家的狗，只需要全心全意为家族服务，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

......狗？

加茂斗的声音越来越模糊，伴随着不少杂音，偶尔还有些走调。

四周越来越黑暗，深渊的巨口即将把加茂枫吞噬，最终，面前的身影彻底溶于黑暗之中。

狗

狗吗？

如果她不是可以带来利益的人，那就比狗还要轻贱吗？

原来她是狗吗？

难怪这么喜欢把她按在地上问话，因为那才是狗该有的高度嘛。

看她摇尾乞怜道歉的模样，很爽快吗？

确实啊，认真回想一下，从出生到现在，她听见自己名字的次数屈指可数，虽然被成为大小姐，现在想起来总觉得怪怪的。

禅院家的侍女叫自家嫡子“直哉少爷”，五条家的长老叫六眼“悟少爷”，但是从没有人叫她“枫小姐”。

她是加茂小姐，不是枫小姐。

没有人在意她叫什么名字，没有人在意她本身，大家只知道，她是加茂家的女儿。

这很搞笑，因为把姓氏换成小狗的品种居然是一样的。

博美，吉娃娃，泰迪。

博美小姐，吉娃娃小姐，泰迪小姐，这是精心养出来的一只对主人忠诚的狗，宠物店长这样自信地介绍。

她只以为自己不受重视，没想到在他们眼里连人都不是？！

大家只知道她的品种，而不是“这是我独一无二的孩子”。

唯二叫过她名字的，除了加茂夫人，竟然只有加茂家主了！

天啊，好像有点讽刺啊！

啊，对不起，加茂凉，之前还嘲笑你来着！原来我们本质上没什么不同啊！

【我的枫啊，真希望你永远不要长大。】

不要懂得世间的悲苦，不要明白他们的丑恶。

不要被他们如此愚弄。

加茂枫隐隐又看到了那根血线，连着加茂夫人，连着自己，连着那个明朗的午后。

她们血脉相连，她们珍爱彼此。

她们视对方为独立的个体。

她绵长的深望，蘸着浓稠的眷念，又苦又涩，一眼看穿了她的未来。

【我的孩子该怎么办呢？】

【出生在这样的地方，她该承受着怎样的痛苦活下去呢？】

惊涛卷着晚来的悲凉撞击心口，回忆有了墨染的痕迹，一点一点化作面前嚣张的嘴脸。

心脏抽搐了一下，女孩长睫微颤，双眼染上灼人的红，那根血红的长线如枷锁一般缓慢升起，成为地狱与人间的分割线。

那晚的蝴蝶振翅欲飞，却只能被她一点一点撕碎。

一点一点。

撕碎。

加茂枫举起手，隔空将加茂斗的身影捧在手心。

小小的，无能的，弱小的蝴蝶。

血线蔓延，捆住了老人暮年的躯体。

“加茂枫？！”加茂斗的声音又惊又怒：“你做了什么？！你怎么——？！”

“我要为加茂家的未来考虑。”加茂枫听见自己这么回答。

猩红的血线彻底缠绕住他的灵魂，撕咬吞吃，骨碎与黏腻的咀嚼回荡在耳中，成了这世界中最美妙的旋律。

操控一个二级咒术师，轻而易举。

流动的血液奋力抵抗，扭曲着想要逃跑，却被血线串连无法挣脱，最后慢慢归于平静。

分裂的意识再度袭来，这一次，加茂枫用人类的眼睛再次接触到了世界。

虽然身体年老，虽然咒力低微，虽然长得也不够好看。

但是她很满意。

灵魂深处的束缚似心脏跳动收缩了一下，并没有对她的行为做出任何反应。

哈哈，好笨的束缚。

不背叛加茂一族什么的，居然靠她的主观意向就可以决定，这个束缚到底有什么用啊？

石框中的火焰窜向天际，火光冲天，照亮了村民们脸上带着盲目的崇拜和疯狂，丝毫不掩饰谈贪婪的**，明明地上跪满了人，却感受不到丝毫温暖。

神隐、处刑、权力。

处刑、权利。

“啊......神啊......”

“求求您......”

沙哑朦胧的声音裹着一层雾，带着回音响彻在加茂枫耳中。

心跳的重回胸腔，带动血液都在沸腾。

那小小的身影转过来，似乎在看着众人，又似乎什么都没看。

真可惜，她不是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