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坠 第18章 第 18 章

只是一条短信而已。

但光看文字,就能想象到他懒懒散散地瘫坐在座位上，编辑文字时，那副吊儿郎当又不可一世的模样。

戚烟唇角抿出一个浅浅的弧度,很快就收拾好情绪，继续做题。

等到下课,她把【搞不定再找我。】和【戚烟,爷看着你呢。】这两句单独截图下来，再挑出相册里自己最喜欢的那幅原创油画作品，组合在一起,做了一张图,替换成新的手机壁纸。

欣赏没几秒，莫安妮突然挨过来跟她说话：“戚烟,我想去趟洗手间,你要不要一起去？”

戚烟把手机捂在胸口,没让她看到,淡淡道：“不去。”

莫安妮狐疑地瞥了眼她的手机，没多纠缠，独自去洗手间。

戚烟垂眼看手机,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壁纸换回来。

她上论坛逛一圈,不出预料,清一色都是与她相关的帖子。

短短一节课的时间，每个帖子都盖了好几百层楼。

如果论坛能根据热度评选出a大附中年度人物,戚烟觉得,自己或许能排得上号。

自开学至今,关于她的话题就层出不穷。

前几天消停一阵,今天短短一上午,她竟又贡献了新话题，而且还“好事成双”，爆的料一个比一个猛。

刚开始大家讨论的重点，是戚烟为什么会被叫去政教处。

论坛里众说纷纭，可最贴近真相的，竟是这一条：

【她回到教室时衣冠不整的，而在回教室前，她去办公室交物理作业，后来高哥也没来上课，我猜是她跟高哥发生了争执，毕竟她积怨已久，人又那么简单粗暴，难保不会打人出气。】

后面的事情一出来，众人又开始猜测尹姜爆的料是否属实，戚烟是否真的跟人聊骚，还跟人睡过。

一群自称当时就在现场的人，表示尹姜说的都是真的，还说他们不小心也看到了戚烟手机屏幕上的东西。

三人成虎，他们一个说得比一个真，甚至连甩几张不知从哪儿搞到的、内容猥琐下流的聊天记录，表示“有图有真相”。

于是话题越来越歪。

有人说戚烟那么早熟，长得漂亮身材好，估计谈过不少段，早就被人开发过不知道多少回了，或许某个小网站上，还能找到她的小视频。

下面紧跟着有人说，分明是她想勾引老师，玩办公室py，结果被老师赶走，还被叫到政教处进行思想教育。

这两件事不知怎么就串上了，逻辑居然也能说得通。

底下一群人在“哈哈哈哈”“23333”，直呼“牛逼”“破案了”。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猛冲上来，戚烟气得牙齿咬得咯咯响，双手直哆嗦，怎么也止不住，偏偏满腔怒火无从喷射，只能憋着，憋得她胸口又痛又涨。

是夜，回到别墅。

戚烟拖着疲惫的步子，准备回房。

李乔妤突然说：“戚烟，你把你的东西收干净，周日我有几个朋友要过来……要不，到时候你出门找个地方待一会儿吧？或者你就一直待在屋里别出来。”

“哦。”戚烟敷衍地应她，没停下步伐。

“戚烟，你的事我都听说了。”

正准备拧门把手的手一顿，戚烟听出她话里的嘲讽，回头看她。

李乔妤双手环胸，娉娉袅袅地站着，习惯性地扬着下巴跟她说话：“想不到你小小年纪，人生经历还挺丰富。”

“你胡说八道什么？”

“不是吗？大家都这么说，说你私生活特别不检点，跟人聊骚还被当场抓了现行。”李乔妤笑道，“你没看论坛吗？不会吧，都来附中这么久了，竟然没人告诉过你论坛的事？戚烟，那你可真不是一般的讨厌人。”

戚烟三两步跨过来，一把揪住她衣领，将她扯到跟前，“李乔妤，别人在论坛怎么说，我没查出来，撕不了。但你他妈要敢当着我的面胡言乱语，信不信我现在就撕烂你的嘴！”

李乔妤咽了口唾沫，被她盯得寒毛卓竖，原先的嚣张气焰顿时熄灭，偏偏她又不甘示弱，嘴硬道：

“呵，戚烟，你敢做还怕人说啊？从一开始见着你，就觉得你不是个什么好东西，跟你妈……”

听到“妈”字，戚烟扬高巴掌。

“啊！”李乔妤被吓到失声尖叫，头一偏，缩头缩脑的。

这一声引来会客厅那几个男生的注意。

戚烟冷笑一声，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低声威胁：“李乔妤，你要再乱说话，我可就真不客气了。”

“你俩干嘛呢！”吴准边说，边走过来。

戚烟松开李乔妤的衣领，“我现在特别躁，你最好别惹我！”

放完话，她垂下手，没看吴准他们，转身回房间。

夜间十点半，戚烟收到周越凯的消息：【过来，咱俩把今儿没说明白的话给说明白。】

他还真是个信奉高效率的人，有什么事儿能即刻完成的，那是坚决不拖着。

跟戚烟这种拖延成瘾的人，完全不同。

今儿可发生太多事了，她的情绪跟坐过山车似的，起伏跌宕，大起大落，搞得身心俱疲，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累了，下次吧。】

短信发出去，她呈“大”字状倒在床上，缓缓闭上眼，不一会儿，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灯没关。

她睡得并不安稳。

梦里是一望无际的黑，一张张青面獠牙的脸围着她转。

纷乱嘈杂的讽刺谩骂声源源不断地灌进她的耳朵，就算捂着耳朵也没用，那些声音仍然在她脑中回旋，像一根根尖锐的钉子，深深扎进她的大脑。

她拔腿向前跑，顶上横空出现一只手，掌住她的头，用力一摁，她坠入海里。

海水漫过她全身，湿湿冷冷的，她不能呼吸，脚下忽地一蹬。

醒了。

睁开眼，接触到刺眼亮光，眼睛立即分泌出泪液。

她头晕脑胀，呼吸不畅，浑身汗津津的。

缓了一阵，擦掉眼泪，意识到自己这是因为没盖被子，着凉了。

拿起身侧的手机看时间。

此时是凌晨三点。

她关了灯，卷起被子盖上。

睡着后没多久，其实周越凯回她短信了：【短期内，他应该不会再骚扰你。戚烟，你又欠我一个人情。】

既然是“欠”，迟早是要还的。

欠一个人情是欠，欠两个也是欠。

他这么厉害，要不帮她把论坛上的帖子都删干净吧。

戚烟这么想着。

不过删了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人言固然可畏，但没有哪只手，可以随心所欲地捂住他人的嘴。

这场感冒持续两周，几乎掏光她的精气神。

何高没再制造机会揩她的油，平时却没少“照顾”她，不是叫她起来回答问题，就是溜她去四楼送取东西。

她跟四楼那群尖子生有仇，每次到四楼，总有人用鄙夷嘲讽的眼神看她。

当然，用这种眼神看她的，远不止四楼的人。

她恶名远扬，不论走到哪儿，都有人笑她不自量力想进15班，嘲她私生活混乱，身后有金主。

是的，金主。

消息不知是从哪里放出去的，总之，等戚烟知道的时候，她已经成了□□女。

追根溯源，是有人发帖说，捡到了她丢失的校卡，发现卡内竟然有四千多。

一般人不会一下往卡里充这么多钱，因为怕卡掉了，没有密码，容易被盗刷。

可分析戚烟的日常消费水平，也不大像个家境富裕的人。

于是，谣言四起，她被传得越来越不堪。

每次吃了感冒药，反应变得迟钝时，戚烟都会控制不住地想，自己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

还是说，从一开始，她就不该来京城。

那样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莫安妮看她怏怏不乐的，时不时给她抛一个冷笑话。

戚烟大多时候都是静静听着，偶尔会扯唇笑一下，应她两句。

“戚烟，我觉得你不是那种人。”莫安妮说。

“哪种人？”

“就是他们说的那种，”莫安妮有点羞于启齿，“□□。”

戚烟懒恹恹地“嗯”一声，撑着头，笔尖在草稿纸上书写计算过程。

“不过……”莫安妮左右环顾一圈。

现在是下课时间，她们这边如往常一般，围着一圈嬉笑打闹的男生。

很吵，耳朵嗡嗡地响，难为戚烟还能静心做题。

“我看到晚自习结束后，经常会有车在永北街那边接你。”莫安妮低声说，“那是你家的车么？为什么不直接在校门口接你啊？我听说那条街上，晚上出过事，你要小心。”

戚烟没理前边的话，只问：“出过什么事？”

莫安妮：“听说那条街上有变态，暴露癖来着，有时候甚至会把人强行拖走。”

戚烟：“警察没管？”

莫安妮耸耸肩，“不知道。”

尽管如此，下晚自习后，戚烟照旧在那条街上等李家的车来接。

十月中旬，天气转凉，风一阵阵刮来，又干又冷。

戚烟抱着手臂，站在路边等着。

感冒好了个七七八八，平时却还是会咳嗽。

喉咙干痒，夜里尤甚，她止不住地咳，感觉五脏六腑都咳得移位，差点要呕出来。

“喵~”细弱的猫叫声从灌木丛里传来。

戚烟又看到了那只流浪的三花猫。

她记不清自己在这儿看过它几次了，每次见它，它都会歪着小脑袋，往她腿上蹭。

戚烟起初是躲着的，后来就随它蹭了，偶尔她还会蹲身摸摸它的头。

她包里每天都会备着一颗水煮蛋。

要么喂猫，要么自己当宵夜吃。

“我天天喂你吃东西，怎么也没见你长大。”戚烟剥掉鸡蛋壳，喂给它吃。

它吃得很慢。

戚烟耐心等着。

路灯昏黄，在地面投映出一人一猫的身影。

风还在吹，枝叶淅淅索索地响。

马路另一头是灯火闪烁的临街店铺，偶尔有汽车的引擎声呼啸而过。

她内心难得有片刻安宁。

不过很快就被一道手机铃声搅乱。

看着屏幕上闪动的号码备注，犹豫两秒，接通。

“有人跟踪你。”

开头就杀了她个措手不及。

戚烟直起身，左右张望，果真在不远处的矮墙边，发现两个躲躲藏藏的人影。

听到车声，她转向马路。

两辆轿车先后驶近。

前面那辆是李家的车。

能看到一降到底的车窗里面，周越凯坐在后座上，右手握着手机，贴在耳侧。

她注意到他的同时，他也在转头看她。

背景瞬间虚化模糊，对面街道的灯光变成一块块光斑。

但她清楚地看到，周越凯转头时，光影在他脸上的变化。

他那张脸真的太招摇了。

骨相立体精致，轮廓硬朗流畅，难怪有人在论坛猛夸他有一张360°完美无死角的脸，谁看谁。

他在注视她，眼眸深邃漆亮，勾魂摄魄。

时间因那一眼而变得无限漫长，戚烟屏住呼吸，忘了眨眼。

车子径直开过去，没有停下。

她以为刚刚产生了幻觉。

他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你上后面那辆车，去前面等我。”

话落，后面那辆车靠边停下。

戚烟掐断电话，跟三花猫匆匆道了声“拜拜，小猫咪”，飞快上车。

车子一路向前开，却没跟在李家的车后面，中途拐进另一条道。

戚烟回头看车后。

有一辆车一路尾随，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她接通。

“甩掉没？”周越凯问。

“没有，一直在跟着。”

“那你过来吧。”

“哪儿？”

戚烟一头雾水，司机师傅忽然刹车，停在一家大型连锁超市附近，跟她说“到了”。

“超市门口。”周越凯说。

戚烟赶紧下车，边往超市走去，边东张西望，“我没看到你。”

“体育班的。”他莫名其妙地蹦出这一句。

“什么？”戚烟下意识回头看。

胳膊突然被人用力扯向一边，她猝不及防，踉跄着倒进一个怀抱里，尖叫还卡在喉咙，嘴巴就被人捂上。

“安静点。”周越凯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她一怔，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悄然收住挣扎的动作，任由他拽着她手臂，陌生的体温透过布料传递她身上。

见她安静下来，周越凯没再捂她嘴巴，收起手机，拽紧她手腕，就拖着她往超市深处走。

他步子大，戚烟连走带跑才能跟上。

这个时间点，为了售出剩余蔬菜肉类，超市都会打折，大搞促销活动。

客流量不少，人头攒动。

戚烟另一只手抓住他小臂，躲在他身后，让他冲在前面开路。

“他们为什么要跟着我？”戚烟说话带喘，内心烦躁，额头后背急出一层热汗。

“可能是想看看你背后的金主是谁吧。”周越凯戏谑道，没回头。

周越凯：“他们还跟着？”

戚烟回头看，那俩男生生得高大，混在涌动的人潮里，还挺显眼。

“跟着，”戚烟说，“差了五六米。”

“啧，这么难甩。”

他带着她一个急转弯，折进一排货架后面。

戚烟脚下没刹住，被他伸手捞回来，半搂在怀里。

她的额抵着他宽阔的肩，呼吸急促，心跳得很快，胸腔起伏明显。

抬头看他时，脸颊脖子都是红的，额角凝着细密的汗，眼神迷离，红唇微张，喘气声轻而短促。

长发如瀑，覆在她的肩身上，有几根黏在她的颈间。

周越凯帮她挑到身后，松开她的手，“算了，你在这儿待着，我去会会他们。”

不等戚烟回应，他便走了。

戚烟垂眼看手腕，一路走来，皮肤被他的虎口磨得发红，又热又疼。

耳根脖颈也很烫，他刚刚帮她拨头发的时候，指尖擦到了她脖子。

心里陡然升起一股躁意，伴着难言的痒，抓心挠肝的。

她抬手在颊边扇风，想要把温度降下来。

但那阵痒意却没消掉，升到喉咙口，她忍不住捂嘴咳嗽，边咳，边挪两步，躲在货架后，偷偷观察周越凯那边的情况。

周越凯单手放在裤兜里，长身鹤立，体格也不瘦弱，站在两个高大健壮的体育生面前，气场丝毫不落下风。

甚至还因卓尔不群的气质加成，而更胜一筹。

超市在播放音乐，隔得也有点远，她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周越凯抬手，弯了弯手指，示意他们把东西交出来。

俩男生扭扭捏捏的，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递出手机。

周越凯一部一部手机地看，似乎是删了点东西，直到确认没问题了，才把手机还回去。

估计还手机的时候，他还放了句狠话。

说的是什么，她不知道，反正她看到那俩男生低着头，抿着唇，在隐忍着情绪。

等他们走远，周越凯才回来。

“你跟他们说什么了？”戚烟问。

“我跟他们能说什么？”周越凯把话抛回给她。

“那他们都走了吗？”

“不走等着挨揍？”

戚烟笑，把头发绾到耳后，露出耳朵，“他们好歹是体育生呢，你说大话也不怕打脸。”

周越凯没有接茬，笑容意味深长，无形中散发出一种压迫感。

戚烟恍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真是小看他了。

“你就这样出去跟他们对峙，不怕被发现吗？”

“发现什么？”周越凯抬手，越过她耳畔，从货架上取走一瓶苏打水，“发现他们大晚上跟踪、偷拍独身少女，还是发现我跟你有一腿？”

戚烟啐他：“谁跟你有一腿？”

周越凯笑而不语，再次抬手取水，随口问她喝不喝。

戚烟抬眼，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姿势其实挺暧昧的。

离得近，能嗅到他身上的气味不说，她还看不到他的整张脸，视线局限在他的脖颈和下颌部位。

他说话或者吞咽时，性感的喉结上下活动，存在感很强烈。

她莫名觉得牙根酸痒，很想咬一口。

她没回答，他直接取下那瓶水，两瓶水捏在手里，迈开步子走出去，“走吧，去找辆购物车，看看有什么要买的。”

“你买吧，我要回去了。”

戚烟朝另一个方向走，胳膊突然被他拉住。

“你最近一直在躲我。”

他这话说得太直白，戚烟没招架住，脑子空空的，一时没想出有力反驳的话，只是讷讷地说：“没有。”

“没有的话，那就陪我买点东西再回去。”他拽着她走。

戚烟不甘不愿地跟着走几步，找到了借口：“明天要考试了，我得回去复习。”

周越凯加重力道，怕她跑了，“这点儿工夫，你再怎么复习也高不了几分。”

戚烟还想说话，周越凯一句话堵死她：“我帮了你这么多次，你想好怎么还我人情没？”

戚烟哑口无言，脸撇向另一边，不挣扎了。

他找到一辆购物车，把水放进去，一手推车，一手抓她手腕，在几排货架里穿行，“之前说要借我的院子画画，怎么没后续了？”

“我画好寄出去了。”

“那你不用院子了，也没把钥匙还我。”

戚烟皱眉，“谁说我不用？”

周越凯挑了点水果放进购物车，散漫道：“所以说你在躲我。”

戚烟扯了扯嘴角，半晌才憋出几句话来：

“就当是我不懂事，迁怒你吧。要不是你给我钥匙，跟我说那是你房间的，就不会有人说我跟人聊骚。要不是你帮我卡里充了那么多钱，也不会有人说我□□。

“虽然我知道我风评差不怪你，但是，我真的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

“他们只是喜欢站在高处评判一个人时，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周越凯说。

“心胸狭隘，接受不了自己的不如人，也见不得他人的好。越是高不可攀的，越要想方设法将其踩在脚下，哪怕只是占口头便宜，也能乐此不疲。”

戚烟愣住，琢磨着他的话，想起莫安妮跟她说李乔妤的八卦时的模样，问：“李乔妤呢？是不是也被人说过？”

周越凯轻轻“嗯”一声，道：“不过她还好。”

好在哪儿呢？戚烟想，好在她有李家作靠山，好在还有李京海、周越凯他们这群男生，以及她的姐妹团在照顾她，帮她说话。

对比之下，她呢？

她什么都没有，孤零零的。

就连街头流浪的一只猫，她都不敢领回来。

因为她没有家呀，怎么敢承诺给它一个家，对它负责呢？

“戚烟。”周越凯唤她，“看看你还要买点什么。”

戚烟瞥了眼购物车，轻嗤：“我要买什么，你都给我买么？”

他漫不经心地笑着：“买呗，反正我都成你背后的金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