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暑气正浓。
各个茶馆也热闹不已,盖因为今日是秋闱放榜的日子。
榜前已然有早早来排队等着看榜的书生,百姓,雇工,考生亲朋……人头耸动,挤挤攘攘,嗡嗡的喧闹声犹如阵阵蝉鸣,吵得人更是心焦难耐。
茶馆二楼,狄家包了个靠窗的位置,窗户正对着楼下张榜处,等会儿L下面有信儿L,就能第一时间听到,是个绝好的位置。
狄先裕杵着脑袋往外,着急:“都到时辰了,怎么还不来张榜!”
他这一说,一下引来周遭许多共鸣的声音,应声成片。
狄昭昭就坐在方桌对面,倒了杯凉茶:“急也急不来,爹爹不是雇了人去看榜吗?”
狄先裕接过凉茶,一饮而尽,干瞪端坐着的儿L子一眼:“你怎么一点不急?搞得好像是我参加的秋闱一样。”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不是自己考试的,这心里头跟有蚂蚁爬似的,火烧火燎的,明明买了冰盆摆上还是焦躁。
“我本来很紧张的。”狄昭昭老实承认,但是很快乖巧一笑,“但是看爹爹你这么紧张,我就忽然不紧张了。”
咸鱼:“……”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怪怪的?
他看着前不久出考场时,还累得靠着自己肩膀睡着的儿L子,还有他无辜乖巧的表情,忍不住想——狄家是不是有什么坑爹基因传承?
连狄明自小那么温润隽永、知事自持的孩子,都在青春期尾巴爆发了坑爹基因,他可是知道大哥最近被爹写信训得灰头土脸的。
都扛不住写信找他帮忙说说情了。
那可是自小风光霁月,众人赞誉有加,连去桕木县这种刚遭蝗灾的贫困县做官都有声有色的大哥!!
咸鱼愈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为自己和大哥鞠了一把辛酸泪,养娃坑爹啊!!
不像是他,从来不坑……想到自己做的许多事,咸鱼心虚的眨眨眼,摸了摸自己的良心,算了,为他爹也默默鞠一把心酸泪好了。
果然狄家就是有坑爹的基因吧?
他又灌了一杯凉茶,就听外头一阵热闹的声音,连忙放下茶杯,伸头往外看。
贡院门口的高墙下,走来一队持刀的衙役,护着负责张榜的几人,将一张又高又长的榜纸,踩着梯子配合着贴在了高墙上。
衙门的衙役散开,乌泱泱的人群形成向前涌动的人浪。
“放榜了!”狄先裕往外瞧,他手扶着窗台,自腰以上的半身都探了出去,好像这样能更快得到榜单消息一样。
看得狄昭昭冷汗连连,还没被秋闱的结果惊到,先被脑子里冒出的无数窗台坠楼案吓了一跳,连忙蹿步到他身边,拉住他的胳膊,道:
“榜已经张出来了,咱不差这一时半刻。”
从窗口最好的视野往下看,能看到人浪层层往前推搡挤压,在前排的人有的颤抖眼皮一列列看,有的呼吸急促额头堆
汗,压根不敢定眼去看榜纸。
狄先裕明显能看到,自己这次雇的那看榜人,往前挤的时候没挤过,落在了后头,这会儿L是怎么挤也挤不进去。
他着急地一拍窗台道:“早知道多雇几个人了。()”
狄昭昭心也微紧,即使送回京城的答案传回来的消息让他心安,但在这一刻,怕是谁也免不了一分忐忑和紧张。
雇佣着专门去看榜的人不慎失手,但结果依旧是第一时间传了出来。
秋闱榜首为解元,次名为亚元,随后三到五名为经魁,不论哪一年,这几个名次往往都会最先传出来,引得众人讨论。
今年也不例外。
在最前排的看榜的停留几秒后,很快有人扬声传话:“解元狄昭。⒗()_[()]⒗『来[] 看最新章节 完整章节』()”
人群哗然,诧异至极。
早在狄昭昭回乡参加秋闱前,就有许多人讨论他此次下场,到底能否中举,取得何等名次。
人分两批。
大部分人都觉得不稳妥,觉得毕竟才是个十多岁的小少年,哪能和沉淀数年的学子比?
也有人思及传言种种,知晓萧徽拉来了许多大儒同狄昭昭探讨学问,给他指点诗词经文,觉得怕是不容小觑。
狄昭昭绝对是此次秋闱的风云人物。
只是没有几个人敢想,他能一举夺魁。
“昭哥儿L,你竟得了解元。”狄先裕舌头都有点打结,好像一下被这个消息砸得傻愣愣的。
狄昭昭按捺住激动,把傻爹爹从窗户边拉回来。
一举夺魁,他亦是没想到的。
“好了,咱们……”
狄昭昭话还没说完,就被狄先裕打断:“昭哥儿L!!”他声音一下拔高,像是才反应过来,高兴又激动地一把抱住狄昭昭,“你是解元!!”
他喜于言表,就差把儿L子抱起来转一圈了。
这一声也惊动了茶楼二楼周围看榜的学子。
狄昭昭不算是本地考生,临考前才到,又住的是自家宅院,故而认识他的人并不算多,但偏偏听过他名字的人又数不胜数。
此次又一举夺得解元,许多学子都顺声齐刷刷地转过头看来。
旁桌的学子也满脸喜气,他起身拱手作揖:“贺狄解元,今日见之如闻,当真少年英气,灵卓无双。”
也有学子疾步迎来,面带感激作揖道:“吾乃远平府学子,家中贫寒,有一姑母独居,助我良多,若非狄解元破水鬼谜案,恐有性命之虞。”
他略略解释,而后端重道:“恭贺狄解元,祝君云程鹏翅展,光明照四方。”
狄昭昭一一回礼。
从茶馆二楼,穿过密集的人群走下来。
等接了送喜的红榜,又赠了喜钱,燃过炮竹,便立即收拾好行李,启程回京。
***
狄昭夺得解元的消息,比他人回程的速度更快传回了京城。
也传入了宫中。
只听闻那日
()玉照殿中传来开怀朗笑,还有重重三声:“好、好、好!()”
而朝中重臣反而不太意外。
偶尔两三人成行,稍稍提及家中子孙学业,就忍不住多投几眼看向狄松实。
怎么好事就全让这个脾气又倔又硬的家伙占了?
偶有一两个不知内情的官员疑惑:“我记得曾听闻狄世子在读书一道稍显平庸,还费了大半年时间在军械案上,竟能以十数之龄在秋闱一举夺魁??()?[()]『来[] 看最新章节 完整章节』()”
被各种理由坑蒙拐骗去给狄昭昭上过课的朝中重臣,纷纷冷哼一声:
“稍显平庸?这话你也敢信。”
萧徽当真春风得意马蹄疾,从衙门开始嘚瑟,一直祸祸到姜府,到少归的家中。
得意洋洋的进,然后被笑骂着轰出衙门,被黑着脸扫地出门,伴随着一串串朗声大笑,谁人不知他心中快活?谁人不知道他收了个惊才艳艳的好徒弟?
虽然他嘴脸不堪,但实在是令人艳羡。
***
狄昭昭和父亲回到京城。
前后脚的工夫,来自云州的礼物也到了,除了家人的礼物,还有各个武将,曾经教过狄昭昭的夫子,朝中与父子二人有来往官员,纷纷送来一份贺礼。
二房小院又新开出来几间库房,都还有点堆不下。
这下,连性子懒散,不爱管事的咸鱼也注意到了。
家里好像有点住不开了。
他忽然想起来:“我那侯府修缮得如何了?”
招人过来一问,那间规制堪比国公的侯府已经修缮得差不多了。
他当即屁颠屁颠地跑去找他老爹:“爹,咱搬去侯府住吧。”咸鱼自信地拍拍胸膛,“换成我养你。”
当即就被书脊敲了一下脑门。
咸鱼委屈地蹲在角落:“这又不是我说的,圣人书里不都是这么说的,怎么就敲我。”
圣人言孝道,让人体感熨帖,怎么换到二郎嘴里,就变了个感觉?
狄松实看他那么大个人,故意蹲在角落装委屈,都气笑了:“起来。”
他让人拿来一张银票:“修缮好了只是大体,屋内的家具,摆件,装饰,都还要一一花心思,这银子你拿去买些好木材,好打些家具。”
这时候家具中八成多都为木器,而珍贵木料却价高难寻。
黄花梨、老挝红酸枝、紫檀木此类名木,购置起来也是不易。
唯有有底蕴的家族,才会家中家器木件都用上这等好木料。
狄家自寒门而起,这份底蕴自是欠缺的,若非狄松实不爱奢靡,咸鱼有点抠门的守着小金库,这会儿L狄家或许早成那等暴发户。
咸鱼可不讲究什么推辞,麻溜地把银票揣兜里,满脸傻笑:“我肯定办好了,爹你放心。”
他跑到军营巡视了一圈训练战阵、大刀阵、战车阵中兵将,提了几个建议,又跑到几个混熟了眼的武将面前溜了一圈,果然找到了买木料的渠道。
这些好
()木(),不乏缅甸、老挝产的?()?[()]『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自然是巡边的武将最有渠道,认识不少通关的商贾。
如此一来,从秋到开春,咸鱼都忙得不亦乐乎。
而狄昭昭就辛苦了。
因为决定要参加次年春闱,他在归家短暂的庆祝后,就投入了温书中。
有必中的信心,他还可以抽出心神来去抽丝剥茧的破案,名次与他无碍,但春闱更是群英荟萃,万数的饱学之士去争百数的名额,他如何敢掉以轻心?
乍暖还寒,春花朵朵开。
又是一年春日。
又是一年春闱。
五湖四海的学子陆续入京,塞满了京城的各大客栈、酒楼,举目皆是身着长衫的学子。
他们或年轻气盛,意气风发,在茶楼、诗会上高谈阔论,倾吐抱负。
又或许面容老成,已经经历过数次科考的洗礼,只与相熟的友人讨一讨学问,而后大多时间沉下心来温书。
不论众生百态,春闱依旧如期而至。
这是狄昭昭头一次在京城的贡院中参试。
夜半时分,他提着考篮,从马车上下来。
贡院内外灯火通明,人影憧憧。
狄松实、徐氏、顾筠、狄先裕都一同来给他送考,也都纷纷从马车上下来。
看到京城贡院门前的考生,狄松实眼睛里露出一丝丝回忆和感慨。
他看向狄昭:“再检查一遍考篮,谨慎仔细些,无误便去前去队列了。”
狄昭昭点头道:“我这就检查。”说完便细细又将考篮中的所有物件都检查了一遍。
确认无误后,他盖上考篮,以免有人趁乱丢了东西进去。
抬头看到家人都来送考,也觉得心中暖融:“祖父祖母,爹娘。”他一一喊到,又笑说,“我便去了,夜深寒凉,莫要在外久站。”
徐氏疼惜的摸摸他的背脊和手,透过这身没有夹层的衣服感受他的体温:“这可真折腾人,晨初那会儿L有露水,昭哥儿L可要注意些,莫弄湿了衣裳。”
狄昭昭把自己热乎乎的手塞进徐氏手心,笑说:“您瞧我手多热乎。我身体自幼就好,生病也少,祖母哪用如此担心?”
这话倒是没错,能吃能跑能跳,爱到处撒欢的小昭昭,自小就有一副好身体,生病都是极少的事。
狄昭昭在家人的目送下,提着考篮融入数不清的学子中。
灯火烛影拉长了他的背影,背脊挺拔,脚步坚定,狄先裕在灯影重重中有一瞬间恍惚,好像看到了第一次送昭哥儿L去静思学堂考试时,那糖葫芦一样喜气的矮墩墩快乐蹦跳着跑远的身影。
那时,小家伙还会欢快回头跟他招手:“爹爹我去考试啦~”
忽然,队列中的小少年也转身回头看了一眼,与家人目光对上,骤然笑弯了眼眸,冲散面庞上的冷意。
春闱检查夹带、唱保等流程与前头几次考试没有太大区别,就是更严了些。
进了考棚,将考棚简单收拾一下,他便坐下。
稍稍打量了一下四周,京城这间贡院明显比老家的贡院好上许多。
周围学子目光也落在他身上,注意到他这个年纪独有少年面庞,目光都不禁停了停,眼露讶然。
显然他们能大致猜到狄昭昭的身份,因为这场考试中的学子平均年龄在三十岁,二十多已经算年轻,尚未弱冠者凤毛麟角。
想到京城中在春闱前愈演愈烈的讨论和关注,还有如此稚龄,就坐在天下学子所求的春闱考场之上,一时间不由思绪万千。
不过终究是春闱更重要,他们将目光挪开,看了一圈,心中有数才收回来。
这是个不偏、不坏、不臭的寻常考区,唯独特殊的,怕就是一群成熟稳重的中年学子,中间夹了个年纪轻轻的小学子。
大家都默契的没有出声。
有的闭目养神,有的检查着笔墨,无不修养生息,准备迎接这场最为重要、也最难以跨越的春闱。
晨光熹微。
贡院门落锁,锣鼓声响。
拿到试题后,狄昭昭收敛心神,静心答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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