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命鸟 第2章 蛟龙入海（二）

老师父努力地回忆起十几年前，自己是否见过眼前的女孩。

“十几年前，我才十六、七岁吧。那次，我是跟我的一个好朋友一起来的。”

她转向老师父又笑了。

“那时候还是慧慧师父接待的我们呢，就在那个观音殿里。”

老师父笑着摇摇头，说：“我不记得了。”

“可是，我记得很清楚。”

女孩一脸的天真。

“那是个春天，那天天气特别好，我和我的朋友进了庙门，就四处瞎逛，不知道怎么就逛到那观音殿前了。那时候，慧慧师父正在观音殿里摆供品，听到我俩说话的声音，就回头看着我们俩，你还对我说过一句话呢。”

“我说过什么话？”老师父问道。

女孩笑着说道：“你看着我的脸，对我说我的长相是前世在观音前面供过好花。还对我说，所有今世长的好看的男男女女，都是前世在观音菩萨面前供过好花的。”

老师父连忙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

女孩接着又说：“然后，我俩就进到了观音殿里空着手拜了拜。你又对我们说，这观音殿里可以求签，还说原本一支签要十块钱，但是愿意免费让我求一支。”

老师父微笑的看着女孩。

“你跟我说要我跪在观音像前，拿着签筒，在心里诚心的把自己的愿望跟观音菩萨说一遍，再摇签筒，掉下来的那个签上写的话，就是观音菩萨给我的答复。”

女孩咯咯地笑着：“我就照着你的话做了，跪在观音菩萨面前很诚心的说了自己想要的，可是掉出来的签却是一个下下签。我记得，那签上写着一首诗，大概的意思，是说我的愿望要实现，就跟大海捞针一样的难。”

“这就是菩萨对你说的话吗？”

老师父莫名心里一惊。

“我还没有说完呢。后来你看我抽的签不好，怕我不开心。就把那支签重新放进了签筒，对我说，要我再求一次，这一次在心里许愿的时候，一定要比上次更加的诚心才行。我照你说的做了，又许了一遍愿望，第二次从签筒里掉出的是上上签。”

“那你刚才为什么还说要等着观音菩萨睡着，让菩萨忘记说过的话呢？”老师父不解的问道。

女孩笑了一下，说道：“因为我两次在心里许的愿望不一样。”

她顿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原因，总感觉女孩的脸色暗淡了不少。

“我第一次求菩萨让我和我的家人、朋友，都平平安安，和和美美的生活一辈子，结果菩萨给我一支下下签；第二次，我在心里对菩萨说，如果不行的话，就把我去掉，让我的家人和朋友一直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这次菩萨给了我一支上上签。所以，当我第二次求好签从菩萨面前站起来的时候，你和我的朋友在讨论着我这第二支签多好的时候，我是很不开心的。”

老师父轻叹了一口气，又念了一句佛号。

女孩没心没肺的笑了笑。

“没想到我的这个愿望会那么快就实现了，不到两年，我就彻底的从我的家人和朋友们的身边消失了。我去了一个地方，在那里待了五年。这五年里，我的朋友们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我的家人们也都生活的不错。最起码没有因为我的原因，而有任何的不顺遂。”

“估计他们都以为我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过了好久，女孩又说。

听女孩说完，老师父问道：“这是你一直不回家的原因吗？”

女孩笑了一下，摇头。

“不是，这是他们一直不来找我的原因。所以，刚才在观音殿我又看到那个签筒的时候，就想着，如果观音菩萨能睡着了，把十年前她说的话忘了就好了。”

老师父念了一句佛号，不紧不慢的对女孩说道：“观世音菩萨要遍观世界以施慈悲，所以菩萨不该睡着。”

她顿了一下，看着女孩c又说。

“也许，该睡着的、该忘记的那个人，是你。十年了，你又刚经历了自己人生中的一场劫，该闭上眼睛好好的休息一下，有些事情，也该忘记了。”

女孩点了点头。

“时间不早了，慧慧师父，我送你回去睡觉吧。”

老师父应了一声，慢慢的站起身，跨出了女孩住的房间，由女孩搀扶着，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口。

“好了，我到了，你可以回去了。”老师父在门口站定，转身对女孩微鞠了一躬，说道。

女孩应了一声，就跑着进了自己的房间。

回到房间的女孩并没有睡觉，她爬到床上从枕头下面拿出那封信，把这信封看了又看，这才小心翼翼的打开，从里面掏出叠的方方正正的信纸，就是昏黄的灯光，目光贪婪的读了起来。

跟以往那些信不同，这封信很短，短的就像写信人在被谁追赶着，只拣了一些主要的话写了下来。但是字迹是工整的，所以，女孩看起来并不觉得费劲。

女孩把这封信反反复复的读了好几遍，然后掏出身上的打火机，像对之前二十九封一样，把它给烧了。

这房间不大，所以每天晚上女孩这样做的时候，总要被那纸燃烧发出的味道，呛得咳嗽不止。

今天还是这样。

可是，女孩没有像之前一样，一觉得呛就往后躲。今天晚上她就一直盯着这信和信封慢慢的燃烧干净，呛的眼泪直流也没有后退一步。

又耐心的等这信烧过的灰烬失去了温度，女孩这才慢慢起身，爬到床上，从床的最里面，拿出了一个缝制精美的小布袋。

女孩下了床，又慢慢走到那信烧出的灰烬前，慢慢蹲下身，把手里的布袋打开，动作轻柔的把地上的灰烬都装进了布袋里面。

做完这一切，已经是半个多小时过去了。

等到确认屋里没有任何一点儿不小心飞出的灰烬后，女孩才把布袋的口子一扎，举着布袋看了好久，嘴里喃喃的说道：“完整了，最后一点儿也收了进去了。”

又举着布袋看了一会儿，女孩把布袋贴身收好，从屋内桌子上抽出一张纸巾，把两个手仔仔细细的擦拭干净。把纸巾丢进垃圾桶，举着两个手在鼻子下面闻了闻，皱着眉头，又回到床边坐下，从枕头下面摸出一个一片装的湿纸巾来，又把两个手仔细的擦了一遍，再次把手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这才舒展眉头，把用过的湿纸巾，和装它的包装袋扔进了垃圾桶，笑着上了床，拉上了床上的纱帐，就在屋内那昏黄灯光的照耀下，甜甜的进入了梦乡。

一夜无梦，今天女孩没有等到老师父做完早课，在她的房间门口叫她起床吃早饭，而是一大早就穿戴整齐，带好自己的东西，蹲在观音殿的门口，等着老师父做早课结束。

等到快到早上开饭的时候，女孩就看到那个每天来给她们送饭的小师父，匆匆的从面前走过，看样子是又要去端饭来了。

“哎，师父。”女孩叫住他。

“今天早上不要拿我的饭了，我马上就走了。”

那小师父只是停了一下，听她把话说完，并没有答话，然后就接着赶自己的路了。

“你起来了？”

身后，老师父的声音传来。

女孩站起身，转头笑盈盈的跟老师父打了一声招呼。

“慧慧师父，你的早课做完了？”

老师父笑着对女孩点了点头。

“做完了。”

顿了一下，又问道：“你刚才说要走了？连早饭也不吃了？”

女孩“嗯”了一声。

“我来就是跟你道个别，然后就准备下山了。”

“那我送送你。”

女孩答应了一声。

“好啊，这样还能顺便跟你说一声谢谢呢。”

老师父随着女孩慢慢的朝寺庙的门口走去。

“谢就不用说了，只是你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相见。”

女孩笑了。

“你们出家人不都讲什么四大皆空吗？怎么也会想着什么分离和相见呢？”

老师父回答道：“你我终归是有缘的。你不是说我们十几年前还见过吗？虽然我记不太清了，但是既然见过，不知道你这走的时候，我能不能看一看你的脸呢？”

女孩连忙捂住脸上的乱发，惊恐的说道：“不行！我这张脸我自己都不敢照镜子看的！你还是不要看了，会吓着你的！”

老师父见女孩坚持，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两人很快就来了庙门口，女孩对老师父挥了挥手，老师父叫住她，从自己的手腕上取下了那串念珠，递给女孩。

“这串念珠跟了我很多年了，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希望你能把它时常带在身边。下了山以后，当再遇到什么事情不好抉择的时候，看到它，能够好好的想一想，哪个选择离菩萨最近。”

听了老师父的话，女孩郑重的接过老师父手里的念珠，对着老师父双手合十深深的鞠了一躬，老师父对她还了一个礼，女孩又对着老师父笑了一下，这才转身抽掉了庙门上的木销，用力的拉出一条缝，闪身消失在了门外。